资料照：2022年6月7日，中国高考第一天，北京考生进入考场。

华盛顿 —
由知名网络大V“李老师不是你老师”的团队发起的一项网上问卷调查显示，中国全国各地的小初高中的学生普遍存在超时学习的现象，导致学生苦不堪言。有学生甚至说，学校像监狱。美国的教育专家认为，评判一个教育体制的好坏取决于每个社会希望学生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他们认为教育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还认为，教育体制应当给学生更多元的选择和出路。

611学制遍及全国

截至2月10日，由“李老师不是你老师”的团队发起的“611 ICU全国小初高中超时学习学校耻辱名单”项目已经收到全国1800多所学校学生及家长的投稿。根据这些自动提交的匿名报告，许多学校的学习时间是早上6点至晚上10点左右；500多所学校寒假放假时间不超过10天，260多所学校的寒假在7天以内。670多所学校每月放假的天数不超过两天。这些投稿还说，一些学校存在学生自杀现象。

611指的是学生从早6点到晚上11点都需要学习，也被称为“611”学制。

陕西宝鸡一所中学的毕业生在投稿中说：“现在该校的作息时间是这样的：学校重点班从高一起就是高三作息，平时早上6:50到班，晚上10：30放学，从周一到周五；周六早上到班时间跟平常一样，下午5点50放学，周天早上10点就又要回学校开始听讲座（普班下午到校），下午考练，直到晚上10点30才放学。也就是说，一周只有16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而今年该校做的更绝，高三重点班的寒假只有3天（普班5天）。”

这位同学显然对这种做法很有看法：“此前也有学生向当地教育局举报，但没有一次成功（学校和教育局有极其强大的后台关系，狼狈为奸），暑假也只有2周多一点。由于该校为寄宿制学校，平日里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学校，承受着巨大的学习和精神压力，而每周只有16个小时能回家，在家睡了一觉，还没干啥，就又该返校，离开家时就像上刑场，7天后才能重新回家（又是90多个小时的学习时间）。这曾经对我的身心健康造成了极大的损害，每天都活在绝望与无望当中。”

山西另一名网友说：“学校规定课间休息时间只有5分钟，午休时间还有作业，从初一开始就是611，早晨从起床到出早操时间很紧张，大多数孩子选择晚上睡觉不脱衣服，孩子们每天只能休息7个小时，上午上课瞌睡的很多，最后一个晚自习更是难熬，平时考试巨多，每次考试都要公布排名，孩子们压力很大，身心俱疲，十分煎熬。”

厦门的老师：老师、学生、家长都亚历山大

由于这些信息是投稿人是以匿名形式在网络上提交的，发起调查的团队并不清楚这些人是谁。美国之音无法独立核实这些投稿人提供的信息。

不过，长期在福建厦门从事教育工作的一位陈姓老师证实说，的确存在这种情况，而学生家长也深受其害。

他告诉美国之音：“这个情况久矣。老师、学生、家长都亚历山大，而且越改革越严重。春节遇到幼儿园老师，感觉压力越来越大。中学生可想而知。家长压力大，父母谁管孩子学习，谁抓狂，母亲心理问题多，乳腺疾病高发。孩子压力大。厌学逃学很普遍。有条件的上补习班，连轴转，累；没条件的，想进补习班都难，望洋兴叹，越拉越远，家长看着孩子学习不好，想帮都难，着急。”

湖北省赤壁市一所实验高中的老师也向美国之音证实，重点高中大多是类似611学制的做法。

学校像监狱？

除了学习时间长以外，一些投稿人还披露了更为极端的情况。

毕业于湖北孝感一所高中的网友说，“这里不像学校，像监狱。”

辽宁的一名学生说，“学校鼓励同学之间互相举报，并且宣传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有同学发烧生病也不让出去看病，老师给两个中药就打发了。”

山西的一名学生说：“有学生请假学校也不给请，最后晚上凌晨在宿舍里高烧到40.6度被紧急送去了医院，不知道学校怎么会有这样的反人类规定。学生生病了不准请假，还是寄宿生。”

山西的另一名网友说：“教室的摄像头时刻在监视孩子们，说是学校，犹如监狱。衡水流毒，全国泛滥，祸害学生，贻害无穷。孩子们80％近视。”

项目发起人：希望引起更多的关注

这些投稿的人表示，希望通过这次的问卷能有更多的人听见他们的声音。

发起这个项目的“李老师不是你老师”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表示，他们希望这个问题引起更多人的关注。

他说：“我们一直关注这些问题，但是过去，国内的媒体被噤声，而在海外的人也很难有办法可以帮助这些孩子。但是现在，因为有了更多的力量和声量，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和社区的行动力，去关注和介入到国内问题上。”

负责这个项目统筹协调工作的蒋不（网名）说，他看到数据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他对美国之音表示：“我因为毕业很多年，也在国外生活了几年，所以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如此严重。直到近期李老师收到了很多投稿，我开始整理、编辑这些数据时才发现，原来我的学弟学妹们的生活、学习压力竟然如此巨大，我觉得已经构成了对他们权利和人权的侵害。 同时整理时我也看到了很多留言，更能对他们的痛苦感同身受。”

他希望这个项目引发的关注能够帮助缓解学生目前的处境。

蒋不说，“我们首先希望超时学习、学习压力过大的情况能够得到更广泛的关注和讨论。很多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久了，甚至意识不到这是有问题的。同时也希望通过我们的公开和呼吁，去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缓解学生面临的问题。”

他说，有多所学校在表单公布后，修改了寒假开学的时间，尽管未必是表单的直接影响，但确实帮助了学生们维护自己的权益。

“衡水模式”的后续反应？

蒋不认为，中国学生的611学制现象源自“衡水模式”在中国的扩张。

所谓的“衡水模式”，是河北衡水中学为适应当前高考制度而形成的一种应试教育模式。1992年，李金池被任命为衡水中学校长后，提出了题海战术、激情教育等理念。在这种模式下，学校如同一座高考加工厂，学生如同工厂中的机器不停运转，在备战氛围和题海战术中失去了创造力。这种模式升学率在当地相当高，但备受社会争议。

蒋不说：“衡水模式的短期成果（升学率，清北率等）被其他省份效仿，在教育资源短缺和极度不平衡的情況下，其他省份想要快速获得衡水模式的成果。”

全国各地情况有所不同，一些家长也认同

据了解，超时学校的情况也会因学生的年龄以及学校的不同而有所不同。

湖北赤壁市一位家长的孩子在一所私立学校读小学六年级。这位家长说，孩子早晨7点多到校，下午4点10分正式下课。然后会在学校自习一个小时，但这需要额外交费，自习完了之后就可以回家了。至于晚上是否要学习就看孩子自己的自觉性了，学校并没有硬性规定。

另一位中学老师也表示，她所在的地方也没有611的情况。

这位老师说：“我们这边孩子最早是七点半到校，下午放学正常是六点。个别培优班，晚上有两个小时晚自习。孩子自己写作业，写到多晚，那可能成绩不理想、拖的、磨叽的，时间长一点。”

与此同时，把超时学校的现象当成理所应当的人也不在少数。

网友“杨二发”在李老师不是你老师的推文下评论：“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网友“sleep”评论说：“我20多年前上初中，高中时就是这样的情况了。”

补习不断现象背后的经济利益

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的学生不仅在校学校时间长，而且放学后还要上各种补习班，给家庭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压力。

厦门的陈姓老师对美国之音说：“中等家庭，上补习班的支出，是难以承受的。我辅导学生作文，一次90分钟1千元，一周一次就是4千元。那个学生还有数学、英语物理等要花钱，工薪阶层父母一人一万左右，一个孩子补习就可能花掉5千到一万。真不是一般家庭花得起的。”

许多网友也在“耻辱名单”上提供了他们的补习费用，少则几百，多则几万。

山东的一位网友说：“学校有很多老师在课外开展补习班，自己从中谋利，并且有很多腐败，在国际级别考试透露题型。”

江西一位网友说：“这所学校在24年一个初中学生压力太大跳楼以后取消了初中部的晚自习。在这之前，初一开始就要每天上晚自习，初三更是每天要学很久很久。取消晚自习后，学校老师私自开补习班捞钱，收取高额的补课费用，让学生‘自愿’补课，大概下个学期加一个暑假的补习费用就要7200元，对家庭负担不小。”

湖北赤壁一所公立学校的老师告诉美国之音，学生周末培训是“各个家长自己去找路子培优补差，情况不一而论”。当然也有很卷的父母，但“一般也要结合孩子的愿望和家里的经济情况。”这位老师还说，公办学校的老师是不准参与校外的学生培训的。

蒋不认为，补习收费问题的更深层的原因是中国教育资源分配不足和不平衡。

教育专家：竞争激烈使然

纽约大学斯坦哈特文化教育和人类展发学院研究和公平副院长、国际教育教授程华宇(Hua-Yu Sebastian Cherng)每年至少去中国两次，对中国的教育系统有深刻的了解。他同情学生和他们的家庭，因为竞争越来越激烈。

他说：“我不认为在未来几年内，教育的压力会真正减轻。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但与此同时，我认为中国高等教育的承诺也带来了值得怀疑的回报。中国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正是有史以来失业率最高的地方。”

程华宇说，这种情况促使家长在孩子更小的时候就给他们施加压力，不仅要让他们考上好的高中，还要让他们考上最好的高中，这样他们才能考上最好的大学。所以从结构上讲，所有这些也是有道理的。

“在当今的中国，如果你说，‘这对年轻人来说不是太过分了吗？’其他家长和老师会感到很惊愕，他们会说，‘不，不，不，不，不。你必须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他还提到了“鄙视链”给父母带来的压力。这指的是父母之间拼命的相互竞争，相互攀比，让大家觉得自己是好父母，否则会受到别的家长的鄙视。

学时过长对孩子产生负面影响

相比于中国，美国的学生，从小学、初中到高中，通常每周上五天学，学生在学校呆的时间大约6个小时。学生在学校之外的家庭作业所需要的时间会因人而异。

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教育学院的华裔教授凯文·吉(Keven Gee)曾在广东中山大学教授英语专业。在他看来，迫使学生学习很长的时间并不能达到家长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他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说，“我认为，如果学生被强迫学习太久，肯定存在收益递减的点——我担心的是，更多的学习时间可能会对孩子产生负面影响，而不是任何潜在的好处，尤其是对年轻的学习者。我认为这种现象在一定程度上是由建立在‘越多越好’的信念之上的超级竞争系统驱动的——因此，为了取得更多成就和获得更多成功，学生被迫学习更多，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家庭作业中。”

这位教授不认为有一个完美或最佳时长，因为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但从早上6点学校到晚上11点是非常极端的。

他强调，还需要考虑在学生生活中对他们的整体健康（身体和精神）至关重要的其他重要方面之间平衡学习时间，例如与家人、朋友共度时光、锻炼或参加课外活动。

教育要培养什么样的人？

不过，凯文·吉避免对中国目前的这种做法进行评断。

“我不敢说哪个‘更好’，这取决于每个社会希望学生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他们认为教育的目的是什么，”他说。“我想说的是，很重要的是，任何社会都必须考虑教育的更广泛目的，以及教育如何与社会的愿景相吻合——虽然教育是为了获得知识和技能，但教育的一些重要方面还在于培养和造就有思想的人，使社会变得更美好——不仅为了这一代人，而且为了子孙后代。这意味着投资于帮助学生茁壮成长并充分发挥潜力的机会。”

负责“611 ICU全国小初高中超时学习学校耻辱名单”项目统筹协调工作的蒋不也认为，中国人需要反思教育的目的。

他说：“中国的教育和军训类似，就是要把每个学生培养成一名合格的螺丝钉，泯灭个性，让他们成为一名浑浑噩噩，对社会没有危害的人。这在衡水模式推广之前就是这样。 衡水模式推广后，中国中学直接从军训变成了监狱。从问卷得到的很多反馈中，我们也能看到教师缺乏对学生最基本的尊重，所以更深层的问题是，我们的教育究竟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教育系统也应该反思。”

职业教育是否可以缓解恶性竞争？

中国在近几年开始推动职业教育的发展。官方的说法是，职业教育是培养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促进就业创业创新、支撑产业转型升级的重要途径。美国专家和中国的许多民众都认为这样做的意图虽然是好的，可以拓展学生就业的途径，但中国还需要给接受职业教育的学生更多的出路和提升自己的路径，才能完善教育体系。

纽约大学斯坦哈特文化教育和人类展发学院研究和公平副院长程华宇说，“我认为职业教育是一个很好的可行选择。需要注意的是。 中国家庭本质上将职业教育视为一个教育死胡同。这虽然会让他们的孩子找到一份工作，但是他们在教育等级制度方面能取得的进展真的很少。”

他说，从职业高中到普通学术大学的途径，即使不是不可能，也还是非常困难的。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