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中部岘港以南的沙溪港的渔民，摄于本月。越南为了对抗中国用海上民兵向渔民施压的策略，一直向渔民提供贷款、燃料和军事训练。 Linh Pham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阮清边（音）坐在一间摆满了海螺壳的客厅里，转身面向墙上的胡志明像，用手揉了揉身体一侧，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他说，自己的内伤仍未愈合，两周前，中国当局在越南和中国都宣称拥有主权的南海水域登上了他的渔船，用铁管打了他。“我先是被人从背后当头一棒，当时我正在向船头跑，”他坐在父亲身边说道。是父亲教会了他在位于越南中南沿海地区的家附近打渔。“第二棒后，我失去了知觉。”

他醒过来后发现，捕获的价值折合人民币近5.7万元的鱼不见了。自己的几条肋骨被打断。船上另外三名船员也受了伤。

在中越两国长期复杂的关系中，中国在有争议领土强硬执法的行为已引发了最新冲突。虽然中国曾在历史上统治过越南一千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文化印记，但越南的民族认同和强烈的独立性也源于越南人对中国扩展疆土的反抗，这是越南学生从很小就学到的东西。

南海正在成为检验这种反抗的地方。越南或是单独、或是与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等国家一起与中国争夺有争议水域的控制权。



为了治疗他在南中国海捕鱼时遭中国当局殴打造成的伤害，阮清边（音）的父亲用药油给他做按摩，摄于本月。



越南中部岘港以南的沙溪港的渔民，摄于本月。越南为了对抗中国用海上民兵向渔民施压的策略，一直向渔民提供贷款、燃料和军事训练。

如果中国政府成功迫胁该区域国家退让的话，中国将实际上拥有全球贸易最重要的水道之一，从而拥有破坏供应链、惩罚不遵从其要求的国家的能力，还能开采该水域的海底资源。

殴打导致外籍人士骨折是地缘政治的直观体现，也是最新的不祥之兆。

中国外交部否认执法人员今年9月30日打伤了任何人，并称执法人员当时正在拦截了一艘在帕拉塞尔群岛（越南称之为黄沙群岛，中国称之为西沙群岛——译注）附近非法捕鱼的船只。但从采访、查阅保险索赔和写给越南政府的信中得到的描述符合中国暴力执法的模式：中国使用水炮、撞击船只、导致渔船沉没，以及激光武器等来强化其在南中国海的主导地位。上周，中国在东京湾（中国称之为北部湾——译注）举行了一次实弹射击演习，之前发布的“禁止驶入”警告包括的水域距离越南海岸只有120公里远。

中国刚进行了更大规模的环台军演，就殴打了越南人、在越南沿海进行实弹演习，这些事情发生在越南新任领导人苏林在纽约与美国总统拜登见面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苏林先去了北京，一些分析人士认为，中国正在扩大其恐吓策略，以威吓越南和其他国家的政府远离华盛顿，不与邻国建立联盟。

“这表明，中国在南中国海问题上对越南的新领导层的态度可能会更加强硬，”檀香山亚太安全研究中心教授亚历山大·吴翁说。“这也表明，越南的新领导层在进一步顺应中国上没有太多的余地。”

中国政府的紧逼可能会改变越南政府的盘算。自从2014年中越双方就一艘越南渔船在一个中国石油钻井平台附近沉没相互指责以来，越南政府一直选择不太公开表态，同时使用与中国类似、但不那么军事的战略来加强防御。

中国提前撤走了石油钻井平台设备，这个问题平息后，越南向渔民提供了优惠贷款。看到中国派出海上民兵后，越南成立了自己规模更小的海上民兵组织，为一些渔民提供比阮清边的木船更坚固的钢船，并向他们提供军事训练。政府还每年支付给渔民四次出海所需的燃料费用，帮助他们维持海上的生活。越南在中国建造的哨所附近占据着一些小岛，并正悄悄地将它们疏浚扩大。

双发经常在这些有争议水域发生争端，一些越南渔民保留着自2009年以来中国当局向他们发的罚单。争端发生后，越南官员们更愿意背地里与中国交涉，部分原因是中国的挑衅在越南国内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越南领导人面临的巨大压力既来自北京，也来自公众的反华情绪。

因此，越南与菲律宾的做法不同。菲律宾也面临着与中国的领海争端，并开始记录和公布几乎所有被其认为是中国在有争议水域的霸道行径，但越南则更加谨慎。今年6月，一艘越南渔船及船上的船员失踪了，之前，该船曾用无线电报告说遇到了中国的执法者。该船的船员来自阮清边所在的村庄周顺边（音），该村位于岘港以南约130公里。



越南沙岐港附近的市场上出售的鱼类和其他海鲜。



一艘渔船的船长今年6月通过无线电报告与中国当局发生冲突后失踪，亲属们说，船只失踪后，他们只收到过一次船员发出的信息。

越南官员对失踪事件保持了沉默。船员的亲属说，自从一名船员打电话说，他们被关押在中国海南岛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消息。越南外交部没有回复记者有关此事的提问，这件事此前也未被报道过。

但侵犯阮清边人身安全的事件似乎已越过了越南政府的界限，导致其在10月2日作出了比以往更强烈的回应。

“越南极为关切并坚持反对中方执法力量对正在越南黄沙群岛海域作业的越南渔民和渔船采取粗暴行为，”越南外交部发言人范秋姮说。

这种暴力行为也在阮清边所在的沿海小村庄引起了恐慌，该村庄有300户人家，许多人世世代代都以捕鱼为生。虽然越南与美国的战争给该地区造成了沉重打击，但在这些有着在落日下闪闪发光的渔网、海滩上点缀着圆竹筏的社区里，中国和大海是永恒的主要威胁。

在一座日黄色的庙里，香火上烟雾飘舞，人们为亲人祈求平安，让他们免受风暴、战争，以及当地的潜水标枪捕鱼方法的伤害，这些都是世世代代威胁着亲人安全的危险。

阮清边的渔船引擎正在港口修理，港口还停泊着几十艘木制拖船，非常拥挤，像是因为台风都没有出海似的。几名船长表示，自从听说了毒打事件后，没有一艘船敢出海前往通常的捕鱼区，到达那里需要一整天的时间。

大约有十几艘已经出海的船只仍在海上，船员们不愿缩短通常为期一个月的捕鱼活动。至少有一名船长已通过短信报告说，他的船已被中国执法部门赶出了鱼类丰富的珊瑚礁水域。

“很多人都很害怕，”坐在港口阴凉处的船长之一阮秦文（音）说。“这种恐惧消失需要一段时间，那之后我们才敢再次出海。”

几个世纪以来，越南人民一直从他们称之为东海的水域获取食物和财富。对渔船上的船员来说，在捕鱼水域收获好的月份能给他们带来约合8.5万元人民币的利润，是普通工人一年收入的三倍多。由于中国政府也宣称对该水域拥有自古以来的主权，捕鱼活动已带上了近乎军事的意义。



阮清边渔船的玻璃窗正在维修。



阮清边的船曾在2009年被中国扣押，图为有关文件。中国通过越来越咄咄逼人的手段来宣称自己在南中国海的主导地位。

阮清边的叔叔和父亲是该社区的老前辈，他们说渔民们将自己视为越南的信息收集者。当被问及他们和他们的儿子们是否可能是最后一批渔民时，他们说，尽管面临挑战，但当地的捕鱼船队近年来实际上有所增长，因为越来越多的渔民想当船长，这既是为了挣钱，也是出于爱国主义。

他们强调说，由于中国军队的规模越来越大、胆子越来越大，越南应该做更多的事情：应该建立自己的海上防御，更有力地发声，并赔偿渔获被抢的渔民。现年41岁的阮清边说，他的保险公司已将9月30日发生的事件归为“战争行为”，一直拒绝付赔。

“让人非常紧张，”他的妻子阮氏荣（音）说，收到他的紧急呼叫一整天后，她才知道丈夫还活着。

但对他们的家人和其他人来说，海上的担忧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这样。



人们去当地的一座庙为出海捕鱼者祈求平安。



阮清边的叔叔阮成南（音）帮助操作一个让渔民与陆地保持联系、追踪中国活动的无线电系统。

“我们为什么要停止捕鱼？这是我们的水域，我们的领土，”阮清边的叔叔阮成南（音）说，他帮助操作一个让渔民与陆地保持联系、追踪中国活动的无线电系统。许多越南人把中国人视为“恐怖分子”，他大声说道。

阮清边听到了这个说法，但没有反应。他抽着一根细烟，所在的位置与他父亲教他潜水的地方只有几步远。除了贝壳，他家里的装饰物还包括从南中国海捞出来的废炮弹。

“我对珊瑚礁和洋流了如指掌，”他说。“只要我和父亲的身体还健康，我们就会继续出海捕鱼。”



由于中国政府也宣称对越南渔民捕鱼的水域拥有自古以来的主权，捕鱼活动已具有了近乎军事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