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27日，第九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在韩国首尔召开。

“三个国家在汉字、茶、筷子等文化上有相似之处，可以相互影响，共同成长。年轻人喜欢韩国流行音乐、日本动画和中国熊猫，他们正在相互交流。”当地时间5月26日晚，韩国总统尹锡悦设宴欢迎来自中国和韩国的客人时如此说道。

5月26日至27日，时隔四年零五个月，第九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在韩国首尔召开。在会后发表的《第九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联合宣言》中，三方表达了“促进东北亚地区和平、稳定与繁荣”的愿望，还确定了在人文、经贸、科技等六个关键领域进行合作。

路透社评论说，不论此次会议是否达成协议，举行会谈本身都被视为三国关系前进的标志——它们的关系中既有怀疑和敌意，也有建设性接触。

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日本研究中心副研究员王广涛认为，三国领导人都提到了“重启”一词，体现出各方对于保持沟通交流抱有积极乐观的期待。“中日韩政治高层领域沟通渠道的正常化或者说重启，本身就极具意义。”他向《凤凰周刊》评论说，“从联合宣言可以看出，其涵盖中日韩合作领域之广。中日韩三方知道彼此的核心利益和关切，也有意回避短期内难以达成共识的领域，以最大善意寻求共识。这将是接下来中日韩合作的风向标。”

中方向韩企释放积极信号

三方会谈开启前，双边会谈率先登场。

5月26日下午，中韩领导人举行了65分钟的会谈。“在过去30多年里，韩中两国共同克服了许多困难，为彼此的发展和成长作出了贡献。我希望在当今全球复杂危机的背景下，两国能够继续加强合作。”尹锡悦在开场白中说道。

中方回应称，“希望韩方同中方一道，把握两国友好互信的大方向，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和重大关切，坚定做彼此信赖的友邻、相互成就的伙伴，推动中韩关系向好发展、走稳走实。”

中韩会谈的一大焦点集中在经贸与供应链议题。中国是韩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但在尹锡悦政府靠拢美国的背景下，两国关系日趋紧张。此外，中国在先进半导体科技上面临美国出口管制，韩国的立场备受关注。

双方宣布，韩国产业部和中国商务部将成立“韩中出口管控对话机制”，为加强供应链合作构建沟通渠道。双方还商定积极利用原有的中韩供应链合作调整协商机制和供应链热线。

中方表示：“中韩产业链供应链深度互嵌，经贸合作基础扎实、潜力巨大，双方要携手开拓新领域、拓宽合作面，共同抢抓更多发展机遇，抵制把经贸问题泛政治化、泛安全化，维护两国和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稳定畅通。”

近年来，美国及其盟友加大力度限制中国获得先进的半导体芯片，其中许多先进的芯片是由三星和SK海力士等韩国科技巨头生产。中方坚决反对美方泛化国家安全概念，抹黑和打压中国特定企业的霸凌行径。

中日韩三国领导人会议期间，三星集团会长李在镕、SK集团会长崔泰源等200多位企业界人士也聚集场边。

中国领导人与李在镕会见时，再次强调中韩供业链稳定的重要性。他直言：“中国大市场将始终向外资企业敞开，欢迎三星等韩国企业继续扩大对华投资合作。”李在镕回应称，“三星将坚持在华发展，致力于做中国人民喜爱的企业”。



◆中日韩三国领导人会议期间，三星集团会长李在镕、SK集团会长崔泰源等200多位企业界人士也聚集场边。“中国领导人这次与李在镕会面，其实也是向韩国企业界乃至海外释放一个积极信号。”王广涛分析说，2021年，美国联合欧洲、日本、韩国、中国台湾地区等地的64家企业成立了美国半导体联盟（SIAC），韩国半导体关联企业是其中重要组成，后者会在对华投资上考虑到美国因素。“这一次，中方向外界释放出市场开放的信号，借此打消韩日企业的疑虑。此后也要为外资人员来华提供一系列配套措施。”

双方还同意适时举行外交部门高级别战略对话、副部级外交安全2+2对话，适时启动中韩1.5轨对话交流机制。韩国国家安保室第一次长金泰孝透露，韩中外交安全对话机制将于6月中旬举行第一次会议。

另据韩联社引述韩国总统室高层官员的话称，尹锡悦在会谈上提到朝鲜开发核武器，不断与俄罗斯进行军事合作的情况，呼吁中方作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发挥和平桥头堡的作用。

会谈结束后，尹锡悦在龙山总统府为中国领导人送行，天空恰好下起了雨。尹锡悦提及中国唐代诗人杜甫的诗作《春夜喜雨》，表达自去年9月在印尼与后者会晤后时隔八个月重逢的喜悦之情。

岸田提浙商的“四千精神”

同样在5月26日下午，中日领导人也举行了60分钟的双边会谈。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表示：“日中关系的稳定不仅有利于两国，也有益于地区及国际社会。”中方则强调：“努力构建契合新时代要求的建设性、稳定的中日关系。”

双方重申将推进去年11月中日元首在旧金山会晤期间达成的重要共识，重新确认全面推进两国战略互惠关系，双方同意推动在科技创新、数字经济、绿色发展、开拓第三方市场等方面的合作，通过中日经济高层对话等方式扩大两国交往。

谈到备受关注的福岛核污水排海问题时，岸田表示，希望国际原子能机构等监测能够增加中方对这一问题的了解，他还盼中国能立即取消停止进口日本水产的措施。

对此，中方回应说，“日本福岛核污染水排海问题事关全人类健康、全球海洋环境和国际公共利益。中方是主要利益攸关方，中国政府和人民对此高度关切。希望日方在长期国际监测安排等问题上进一步拿出诚意和建设性态度，认真对待国内外正当合理关切，切实履行自身责任和义务。”

根据日本放送协会（NHK）报道，岸田在会晤期间再度呼吁中国面对台湾议题应以和平对话方式解决。日本共同社指出，岸田提及台湾海峡和平稳定的重要性；中方回应说，台湾问题是中国“核心利益中的核心”，也是中国的“红线”。

根据中国外交部的声明，中方重申“历史、台湾问题是事关中日关系政治基础的重大原则问题，也是基本的信义问题。台湾问题是中国核心利益中的核心，也是一条红线。希望日方重信守诺，为两国关系不断发展营造积极氛围”。

虽有分歧，但据日本外务省一位高级官员描述：“（会谈）没有出现激烈紧张的气氛，双方相当认真地进行了交流。” 

日本《每日新闻》披露，会谈伊始，岸田特意向中方提及来自浙江的“四千精神”。他说：“您一直从实业家的角度出发，强调经济发展的重要性。”

“四千精神”指的是浙商的创业精神——走遍千山万水，想尽千方百计，说尽千言万语，吃尽千辛万苦。中国领导人曾担任过浙江省省长，并在2023年的总理记者会上提过“四千精神”。

据日媒观察，面对中日之间堆积如山的问题，岸田努力营造出和谐的会谈气氛。中国领导人也对岸田的发言多次点头，并介绍了自己访问静冈县的经历。据日方官员透露，岸田还向中方赠送了一支石川县轮岛市传统工艺品“轮岛涂”的圆珠笔作为纪念品。

5月29日，岸田在东京会见了来访的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刘建超。岸田提到：“日前我在首尔同中方进行了富有意义的会谈。日方愿同中方加强高层往来，充分发挥各种对话机制作用，就一些有待解决的问题开展对话，在相关领域开展互惠合作，力争取得具体的进展和成果。”

在王广涛看来，自去年11月中日元首在旧金山会晤以来，中日之间的高层交流明显加速。“此次中日领导人会面以及之后的刘建超访日，是双方积极推进的成果。这体现出日方有积极改善对华关系的意愿——美国总统大选在即，日本希望通过改善对华关系以应对美国大选的不确定性。”

中日韩合作“整装再发”

5月26日的晚宴，中日韩共有70多名高官出席。三国儿童组成的多元文化童声合唱团献唱民谣，为晚宴拉开序幕。



◆2024年5月26日晚，韩国总统尹锡悦设宴欢迎中日领导人。据韩国总统办公室称，雪蟹制成的饺子、韩式牛肋骨、菠菜味噌汤均在晚宴菜单当中。韩国总统办公室发言人金秀京解释说：“菜肴象征着三国之间深厚的联结和持续合作的意义，并通过初夏宫廷所享用的传统食品来强调韩国美食的卓越性。”

尹锡悦在晚宴期间提到，由于三个国家合作保护濒临灭绝的朱鹮，其数量正在不断增加，“如同朱鹮已成为三边合作的象征一样，我希望明天的峰会能够取得许多成果，造福三个国家的人民”。晚宴结束后，中日韩音乐家分别用中国二胡、日本尺八、韩国伽倻琴三国传统乐器演奏中日名曲。

促合作的气氛延续到了次日中日韩领导人会议开幕。中日韩三国领导人会议于2008年首次举办，其后，因中日和中韩之间的一系列摩擦，峰会一度停办数年。

直到2019年，时任中国总理李克强与日本首相安倍晋三、韩国总统文在寅重新于成都聚集一堂。时至今日相隔四年半，三国领导人总算再次相会。

5月27日的会议上，三国领导人均在致辞中强调了“整装再发”，表达了改善关系的意愿。



◆2024年5月27日，第八届中日韩工商峰会在韩国首尔举行。中国领导人在发言中表示，在新的起点上，中日韩要坚守合作初心，共同推动中日韩合作整装再发，为地区繁荣稳定作出更大贡献。

尹锡悦表示，期待通过坦率交换意见为三国合作注入新活力。他还说：“两国间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通过三国合作找到突破口。希望本次会议成为约定新的出发和飞跃的里程碑。”

岸田提到今年是日中韩合作机制建立25周年。他说：“日中韩是拥有悠久文化和历史的邻国，对于维护地区乃至世界的和平与繁荣肩负着越来越重大的责任。今天日中韩合作重新启动，希望我们为三国合作注入更多的光辉与荣耀。”

三国领导人一致认为，通过定期举行三国领导人会议和部长级会议，将“继续推动人文交流、应对可持续发展与气候变化、经贸、公共卫生与老龄化等六大关键领域展开合作”。会议期间，《中日韩知识产权合作十年愿景联合声明》获得通过，它将致力于就知识产权保护加强合作。三国还决定力争到2030年将三国人员往来增加到4000万人次。



◆2024年5月27日，中日韩三国领导人在首尔出席联合记者会。

会后，三国领导人举行了90分钟的联合记者会，并发表《第九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联合宣言》等多份声明。三方一致同意，致力于落实第八次领导人会议通过的《中日韩合作未来十年展望》，推动中日韩三国合作机制化，在东盟与中日韩等多边框架内保持密切沟通合作，共同维护世界和平稳定与发展繁荣。三方还同意将2025至2026年定为中日韩文化交流年。

三国领导人会议得以重启，缘于中日韩面临的共同挑战。其中尤为突出的是人口减少和老龄化问题。中国总人口有14亿，日本为1.2亿人，韩国为5000万人左右，虽然规模不同，但均面临相似的局面。韩国公布的2023年生育数据显示，去年韩国新生儿人数同比减少7.7%，总和生育率仅为0.72，双双创下历史最低纪录。中国和日本也饱受生育率持续下降的困扰。因此，最终的联合宣言明确写道，“中日韩将携手应对低生育率和老龄化社会带来的共同挑战。”

“这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讨论的六大合作领域，属于三国能够达成共识的‘最大公约数’。”王广涛点评道，在美国主导下，日韩有意构建一个极具排他性、针对中国的小多边架构。“围绕经济安全等领域，中日韩三国的认知与政策主张差异较大，尤其在高政治（high politics）领域，很难达成共识。如果能扩大这六个领域的合作空间，已算非常不易。”

美国《纽约时报》评价说，此次会议凸显了东京和首尔在努力应对华盛顿与北京的经济和军事竞争之际试图达成的平衡。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前东亚事务主管、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日本问题负责人克里斯·约翰斯通说：“同北京接触（特别是在经济事务方面）的机会对两国来说都很有吸引力。”

美国分析人士认为，华盛顿没有理由担心三个国家恢复例行会谈。但他们表示，此次会议也在提醒人们：美国的盟友们有自己的利益要处理。

重启FTA谈判，重申朝鲜半岛和平

“这次会议很重要，因为这是作为美国盟友的韩国和日本的领导人能够与中国领导人会面的唯一定期沟通渠道。”韩国《韩民族日报》在社论中写道，韩国应利用此次三边会议“克服向美国和日本倾斜外交的局限性，重建一度被忽视的韩中日三边外交框架”。



◆2024年5月27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和韩国总统尹锡悦在中日韩三国领导人会议上。中国是韩国和日本最大的贸易伙伴，三国的国内生产总值总计约占全球的25%，贸易占全球的20%。中国连续多年是日本、韩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2023年，日本、韩国分别是中国第二、第三大贸易伙伴国。与此同时，日韩两国都是中国的重要外资来源国，在华累计投资均超过1000亿美元。

经贸领域，三国决定重启中日韩自贸协定（FTA）谈判。该谈判于2012年11月启动，共进行了16轮正式谈判。2019年11月的最后一次谈判中，三国同意在比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更高的水平上实现自由化。因此，未来的谈判重点或将放在RCEP未涵盖的领域。

王广涛认为，十几年来，标准问题始终是中日韩FTA谈判中的核心掣肘之一，“目前来看，其标准应该介于RCEP和CPTPP（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之间。此外，美国恐怕也不乐意看到中日韩推进FTA谈判。”

2022年5月23日，美国总统拜登在日本东京宣布启动“印太经济框架”（IPEF），被认为是在挽回特朗普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所造成的损失。首批成员国共有13个，也包括韩国和日本。美国贸易代表戴琪表示，该框架旨在“有效应对中国不断增长的影响力”，是“独立于中国的安排”。

从此次会议结果来看，安全领域的分歧仍存。最终的联合宣言写道，“我们重申维护朝鲜半岛和东北亚和平、稳定和繁荣符合我们的共同利益，是我们的共同责任。我们重申了各自在地区和平稳定、朝鲜半岛无核化和绑架问题上的立场。我们同意继续为推进朝鲜半岛问题政治解决进程做出积极努力。”

“原本准备发表的联合宣言草案中包括‘半岛完全无核化是我们共同目标’的表述。”据日本《读卖新闻》披露，“韩国试图说服中国，称2019年三国领导人会议的联合宣言中写入了‘完全无核化’的表述，这次也应该加上，但遭到了中方的反对。中方主张，韩美日通过联合军演等方式对朝鲜施加了更大压力，从而导致半岛局势紧张。于是，三国一直讨论到会议当天早晨，最后的宣言决定用‘各自立场’来表述。”

5月27日三边会谈开始前，朝鲜使用新型卫星运载火箭将一枚军事侦察卫星送入太空。不过，这枚军事侦察卫星最终发射失败。朝中社引述朝鲜国家航空宇宙技术总局副总局长的谈话指出，这次卫星发射失败是由于新型卫星运载火箭在飞行途中爆炸，初步判断与新开发的液氧煤油发动机的运作可靠性有关。

同一天，朝鲜外务省就中日韩峰会联合宣言内容阐明立场，批评“韩国勾结域外霸权势力加强侵略军事同盟，时时刻刻给朝鲜半岛和东北亚地区带来严重安保危机”。



◆2024年5月28日，韩国媒体报道朝鲜卫星发射失败的消息。作为对朝鲜发射军事侦察卫星的回应，联合记者会即将结束时，20架韩国战机在朝韩边境以南进行了一次空袭演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