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特此访，恰逢特朗普政府频频放风要在欧洲安全问题上“撂挑子”，甚至被外界认为美国有可能会退出北约。
2018年7月11日，比利时布鲁塞尔，处于首个总统任期的特朗普出席北约峰会。图源：视觉中国
据央视新闻13日报道，美国已告知其盟友，不打算参加在欧洲举行的军事演习。此举是特朗普脱离北约事务的最新举措，意味着美国将退出除今年已计划好的军演外的其他演习。
对于北约这个世界头号军事同盟，特朗普长期以来持怀疑态度。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时间6日，特朗普在白宫表示，北约成员国仍然没有支付足够的军费开支。他威胁称，如果北约成员国“不付钱”，那美国就不会“保护他们”。此外，他还对北约成员国在必要时候保护美国的意愿表示“怀疑”。
9日，世界首富、美国政府效率部负责人马斯克也在社交媒体转发“退约”言论：“我们真的应该这样做（指立即退出北约）。美国为欧洲的防务买单是没有意义的。”
特朗普和马斯克的一系列“虎狼之词”，在欧洲国家掀起了轩然大波，有法国媒体甚至指出，“特朗普撼动了北约的支柱”。
3月10日，波黑萨拉热窝，吕特在记者会上。图源：视觉中国
早在2018年时，特朗普就曾想要“退约”，正是此次访美的吕特（时任荷兰首相）做了一番特朗普的工作，后者随即打消了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吕特也得到了一个“特朗普耳语者”的绰号。
7年后的今天，吕特还能拉住特朗普的美国，不让其远离欧洲吗？如果美国对北约“撂挑子”，“弃儿”欧洲又将如何自处？潮新闻专访了军事观察员邵永灵教授。
美欧各取所需，催生了北约
成立于1949年的北约，一开始就以“集体安全”作为核心理念。北约公约第5条规定：“一旦任何一个成员国受到外部武装攻击，所有其他成员国都应将此视为对整个北约联盟发动的攻击，并有权利单独或集体行使《联合国宪章》规定的自卫权利，通过包括武力在内的一切必要行动，为遭攻击的成员国恢复和维护安全。”
“经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英法德等几个欧洲传统强国都伤得非常重。同时，西方与苏联的关系很快破裂了，西欧感觉自己无法抗衡强大的苏军，即使各国联合起来也不够看，必须加上美国的砝码才能保持平衡。”
邵永灵介绍说，当时的欧洲人有自己的一番算计：“虽然驻欧美军人数不多，但如果在战争中被歼灭了很多，那么你美国能不管吗？这样一来，美国在欧洲的驻军实质上就成为了‘人质’。”
2024年7月9日，华盛顿，北约成立75周年纪念活动。图源：视觉中国
“美国则认为，要与苏联博弈，就必须把亚欧大陆的主要工业中心掌握在自己手里——在欧洲就是传统的老欧洲，在亚洲就是日本。”邵永灵说。
1991年苏联解体后，北约的假想敌即华约不存在了。然而北约并未解散，而是逐渐从一个军事政治组织演变成为一个政治军事组织，突出了其政治职能，即将原来华约组织内的东欧国家融入西方阵营。
1999年，波兰、匈牙利、捷克加入北约，拉开了北约东扩的序幕。同年，北约介入南斯拉夫内战，在没有成员国遭遇入侵的情况下，对一个主权国家发起数月的狂轰滥炸，最终迫使南联盟屈服。
欧盟国家国防支出。图源：视觉中国
进入21世纪，在美国主导的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也有一些欧洲北约成员国跟随美国的行动，进行所谓的“反恐战争”。
“在冷战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北约与俄罗斯的关系还是可以的。当时该组织认为不太可能与俄爆发大规模战争，于是开始为自己的延续找一些新的理由，比如应对地区冲突（如科索沃战争）、反恐怖主义（如打击伊斯兰国）等，进行了长期的转型。”在邵永灵看来，北约在21世纪初已不完全是冷战时期纯粹用于大国之间对抗的一个工具，但是俄乌冲突却让它恢复了本色。
本质上，美国“孤立主义”传统已回潮
特朗普会不会真的让美国退出北约？
“在过去，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一句‘不可能’。甚至在去年美国大选前，我们分析认为他当选后很可能会退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国际组织，但不会退出北约。不过现在我们感觉不能这么说了。”邵永灵提出了她的看法。
无独有偶，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金灿荣认为，在特朗普“二进白宫”后美国“退约”已经变得越来越现实，目前实现的可能性大约在20%-30%之间。
2019年12月4日，沃尔福德北约峰会，法国总统马克龙、美国总统特朗普和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参加“全家福”拍摄。图源：视觉中国
在邵永灵看来，第一个总统任期的特朗普还是一位“政治素人”，即使在共和党内也受到很多制约。“这次他上台后情况大不一样，能制约他的力量已被大大削弱，几乎整个共和党都唯他马首是瞻。你看前几天特朗普在国会演讲时，共和党这边集体起立鼓掌，非常热闹。”
由于实际权力大增，特朗普做了太多超出人们认知的事情。他可以大量解雇联邦政府雇员，向他口中的“深层政府”开刀。尤其是以和解的姿态与俄罗斯就乌克兰问题进行谈判，这样一件在前几年不可想象的事，特朗普也在持续推动。
“看上去特朗普似乎不按常理出牌，但是在美国，他的这种思想理念由来已久。”邵永灵强调——这就是美国政治中的“孤立主义”传统。
20世纪30年代，国际局势日益紧张。日本军国主义不停地侵略蚕食中国，纳粹德国则连续吞并苏台德地区、捷克斯洛伐克、奥地利……在这段时间里，有很多美国人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们给各参战国的贷款太多了，导致很多钱收不回来。于是，美国国会通过了一系列的中立法案，杜绝了任何把美国卷入“旧大陆”战争当中的可能性。
当时的孤立主义者认为，美国拥有天赐的“两洋天险”作为屏障，东边是大西洋，西边是太平洋，外国军队几乎不可能入侵美国本土。既然亚欧大陆的战火烧不到美国本土，他们不想介入外面的事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而欧洲的环境则完全不同。邵永灵引用了“西方兵圣”克劳塞维茨的一句名言：“欧洲一个国家的土地上大炮轰鸣，不可能不在另一个国家的首都引发反响。”欧洲国家之间距离太近了，对于彼此之间的一举一动都非常敏感，它们没有美国这样搞孤立主义的本钱。
“特朗普在国际上频频退群、大搞贸易战、关税战，我认为就是孤立主义在21世纪美国的大规模回潮。”邵永灵评价道，“特朗普这个人的确有点‘非主流’，行事手法比较粗糙，让这一切显得比较怪异。但在实际上，他的这套理念在美国社会有着非常深厚的传统根基。”
2023年7月12日，维尔纽斯北约峰会期间，时任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时任美国总统拜登、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和北约副秘书长吉阿纳。图源：视觉中国
在国内外很多观察人士眼里，特朗普1月20日上任后的一系列做法，是在摧毁美国全球霸权的根基。
“对于美国来说，北约是一个非常好的工具，欧洲这些优质的盟友对于美国来说非常重要。”邵永灵说，“东欧国家想着抱紧美国大腿，实现转型；老欧洲国家则想着，有美国提供安全保障，可以省下大笔军费，高福利的经济模式就可以一直搞下去。可以说，多方找到了利益交汇点。”
度过“断奶阵痛期”，欧洲有望防务自主
欧洲是多极化世界的重要一极，经济、科技、文化实力均十分强大。2023年欧盟按汇率计算的GDP大约是俄罗斯的9倍，这里还不包括英国。为什么离了美国，欧洲人就这么怕俄罗斯呢？
“就像小孩子断奶一样，欧洲的防务在精神和物质上都严重依赖美国。”邵永灵解释说，北约是一个军事一体化组织，“一体化”的意思就是要统一指挥、协调行动，在组织内部分工协作，每个国家都要贡献一部分能力。
美国不仅拥有最强大的军力，还是整个北约的大脑和神经中枢，战场上很多支柱性的能力是美国独强、欧洲薄弱的，比如导航定位、天基侦察预警、空中预警指挥、空中加油、战略空运、三军数据链等，也包括“星链”这样的卫星互联网。
邵永灵说，这次冲击让欧洲顿感“大梦方醒”——特朗普不仅是说说而已，肯定会有所行动，即使不退出北约，也很可能“撂挑子”，不再承担缔约国的保护义务，这与退约也没多大区别。“欧洲担心美国与俄罗斯和解后把自己给卖了，尤其是波兰和波罗的海三国，离俄罗斯这么近，他们能不害怕吗？”
2024年3月4日，瑞典吕勒奥机场，“坚定捍卫者2024”军演期间，瑞军JAS-39战斗机与美军KC-135加油机。图源：视觉中国
不过，在邵永灵看来，欧洲如果下定决心发展军力，是可以发展起来的。“他们拥有非常雄厚的经济、技术基础，法国、瑞典拥有较为完善的国防工业体系，德国、英国、意大利也有很多国际著名的防务企业。”
“过去没有发展起来，主要是因为‘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人愿意来出钱出枪出人保护我们，何乐而不为？”邵永灵打了个比方，“小孩在断奶期会很痛苦，但慢慢他会发现，还有很多粮食可以吃。”
据新华社报道，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4日宣布将实施“重新武装欧洲”计划，调动近8000亿欧元打造“一个安全而有韧性的欧洲”，支持成员国大幅增加国防开支。冯德莱恩说，这既是出于支持乌克兰的短期紧迫性需要，也是“为我们欧洲自身安全承担更多责任的长期需要”。
“未来，如果欧洲有了独立自主的一整套军事体系，甚至能与美国旗鼓相当，美国精英层很可能又会着急、焦虑了，担心欧洲脱离自己的掌控了。”邵永灵说。
特朗普会不会亲手推动一个防务自主、军力强大的欧洲的诞生？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