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 阿珂可
编辑 | 渣渣郡
如果世界是一场狼人杀,那么郭敬明一定就是查验最准的预言家。
毕竟,他给多年后的这群年轻人早早地发了金水。
“在浩瀚的宇宙中,我们都是一粒微小的尘埃。”这句话曾经让文艺青年们叹气到深夜,没想到在现在成为了自洽的万金油。里面自怨自艾的味儿也变成了:“我算个啥,凑合活着得了”。
人们也许不再看小时代,但正在重回小的时代。


”注意看,这个男人是小帅”。
看到这句话,大家脑子里是不是就自动响起一个AI声音,还能肌肉记忆般接上一句“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要出意外了。”
“小帅”,是一个经常出现在电影解说营销号的主语。他们用这个小词替换掉主角冗长的名字,再接上一段看似符合画面内容,却足够抓人眼球的抽象描述。这样的电子榨菜在抖音上都泛滥了。
2015年,“x分钟说电影”的横空出世。由于篇章短小又充满废话文学,这种解说视频很快就在网上繁衍。各类电影被小帅肢解成了一段段的碎片,狠狠地击中了现在人们对快速获取信息的需求。
毕竟,普通人无需吃透灯光、剪辑这种更细的肌理,只需要知道大概内容就能号称自己“熟知剧情”了。

短视频的霸权主义从来没有如此具象化过。三分钟的解说将一部电影极限压缩,变成可以囫囵咽下的内容药丸。
这不是一个新的话题,但现在它已经有了新的变化。它不再只是一个代号,更是一种在社交媒体上的谦虚狂欢。
继MBTI和星座之后,小帅和小美已经变成赛博交友的最新一代标签。

对于想要快速匹配恋爱的年轻人们来说,年龄、身高、体重这些信息都已经不够了,标上小帅/小美一键投递,被回复的可能性才更大。
毕竟,没人不喜欢帅哥或者美女。再不济的话,这俩词也能勾起人的好奇心,突破在对方回复前只能发1条消息的隔离带:让我看看你长啥样。
用小x作为自己的形容词,似乎是一种自夸和自谦的结合体。传统交友中,大家都在痛痛快快地在纸上散发着信息素,生怕被相亲市场上的人看扁了。
而互联网上的社交则显得规矩了很多,他们会礼貌的问候,甚至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一丝讨好。




现在的人连吹牛都不敢了,大家活的越来越小心。
快退到十年前,自媒体正当风口。张朝阳夸下海口:“我们的目标是让自媒体出品人一月收入上百万。”十年后的跨年,他站上物理讲台,言语温和:“大家用自媒体把所学所懂的事情讲出来就很有意义了。”
工作更是如此。现在没人想当让爷爷奶奶高兴的太空人了。去年智联招聘发布的《2024年大学生就业力调研报告》显示,90%的应届生们都不执着于理想,他们都觉得找到工作就行。

作为一个自媒体工作者,当然也深切地感到了这种畏手畏脚的趋势。以前咱在网上啥都能说,现在有的东西往往刚敲出来就删了。
连明星的古早微博都透着一股爱谁谁的味儿。

甭说文字,就连一向喜欢用吹牛营销的广告也不敢嚣张了。
曾经,我们可以在电视上听到种种最高级词汇:世界最好、全球第一、xxx就是好......而现在,广告被洗去了语言上的侵略性,最高级词汇和世界级的描述都消失了。
就拿一向把自己放在高位的奢侈品品牌们来说,过去他们都沉浸在宏大叙事里,拍摄的场景要足够大、单品和模特的数量要足够多,似乎才能强调出品牌价值。
现在各家广告大片虽然还是走着类似路线,但在日常宣传中却越来越接地气了。他们开始喜欢打感情牌钻进用户生活缝隙,营造出一种向所有人敞开大门的亲民感。
举个例子,Burberry家以往最喜欢把穿着风衣的模特放进一个画幅里,像俺们这种老百姓看到,总觉得有种买不起的疏离感。


而今年3月,Burberry的时装周广告里,人类模特都换成了一部时长仅30秒的十字绣定格动画。没有精细的打光和站位,只有针线做的小骑士跑过英国的各个景点,让人觉得亲和又有温度。
虽然知道成本肯定也不低,但和高端风衣比起来,至少针线能更让我看懂一些。


不仅是国外,国内这种现象也不少。
比如,原来的贵州茅台一度超过奢侈品公司LVMH成为世界第一。现在白酒市场遇冷后,广告词没有了“香飘世界百年”的架势,变成了“你喝我喝他们也喝”的温馨时刻。


有人可能觉得这些现象不能说明啥,但这不单单是一种感觉,也是更理性的事实。

“小”不仅表现在语言上,在人们花钱的方式上也能看到消费意愿的变迁。
最能代表这种时代精神的可能就是旅游了。过去谁稀罕当特种兵啊,硬要跟团的话也只是为了能让购物的时间长一点。
14天22国的行军式日程,以前放在网上都会被喷“没内涵”。那时候的人们根本看不起急匆匆的旅行方式,更推崇有个性的深度游。
@Travelzoo旅游族在2015年进行了一次旅游意愿调研。他们发现,当时中国游客对于海外深度结合szu游和旅游品质的要求在显著提升,50%以上的受访者希望提高旅游休闲的内在质量,而不是购物。

而现在,人们早已把特种兵旅游当成了首选。你要是能在周末把自己闪送到日本,或者2周花8千块去欧洲11个国家,评论区准会出现一句欣赏的“牛逼”。
在景点出片比深度感受文化重要多了,也方便多了。我要是大谈都铎王朝的崛起,不一定有啥实际的作用,但如果掏出一张大本钟下的自拍,你一定知道我去了趟英国。
如果能从特种兵式变成扫地机器人式旅游就更好了。毕竟,现在人们分给旅游的经费紧张,假期更紧张。

十年前的今天,中国游客还在扎堆日本买自动马桶和电子产品。
在最热闹的时候,在东京秋叶原,一上午就能看见十几辆大巴拉着中国旅行团专门采购电饭煲。虽一个就售价高达1万多人民币,每天也能卖出好十几台。

从当时日本观光厅发布的数据可以看出,每四个访日外国游客中就有一个中国人。日本电通公司公布的热门话题商品排行榜中,第一名就是中国游客扫货引发的“爆买”话题。
2015年,日本365天无淡季,几乎成了中产家庭们的跨海后院。他们打着飞的来春天赏樱,夏天赏海,秋天赏枫,冬天泡温泉。
再去服装店和药妆店逛一逛,换个和服在街上遛遛弯,每次行程算下来至少要去个5天。
当然,回来的时候一定要从免税店带个贵妇护肤品,再不济也要买个数码相机。

而现在,伴手礼不再是电子产品和马桶这些大件。白色恋人饼干和薯条三兄弟在免税店卖得比谁都火,药妆店挤满了购买小唇膏的女孩们。
周末出国游攻略在网上一抓一大把。有人算过,从周五下班到周一回到工位的时间大概是60小时左右,足以出国玩一趟。
网友@PcyZhHng甚至亲测24h就足以逛完东京的五大景点,里面还包含了往返的航班时间。

甚至有的人连出国都不想出了,他们直接在国内找平替。
家门口的小村找个角度就是奈良平替,有电车轨道和海的地方就可以拍成北海道。“全世界有62个镰仓,61个在中国”,这句调侃不是白来的。
日本去腻了没关系,咱们还能去欧洲,国内有十几个“小瑞士”等着你。

除了物质消费,文化现象的持续时间也正在缩短。最具象化的是,时尚圈流行趋势的声量和耐久度变小了。一些复古的老玩意儿也是开始被炒起来了。
按照咨询机构的计算,以往怀旧风潮通常20年为一周期,而在当下周期则被压缩至5-10年,或者干脆以疫情为分割点。
比如,最近在Tiktok上正重新流行2010s初期的Indie sleaze风格。这种趋势在同期的中国也有相应展现,有些单品拉到现在也依旧能打。比如,一件的Bape鲨鱼迷彩帽衫能让我从初中一直装到现在,superme的bogo放到现在都不过时。
人更是怀旧的元素之一。
去年10月底,董浩叔叔的一句“30年前给我写信的孩子们,你们过得好么,我挺惦记你们的。”勾起了80和90后网友们的回忆。很多人在评论里说,自己很怀念守着电视看大风车的时光,长大一点都不好玩。
周杰伦唱的那句“想回到过去”感觉从未如此真实过,人们眷恋着旧时的余温。2023年IPSOS的一项全球民调也显示这不是集体幻觉:60%的受访者希望世界变回原来的样子。

在西方时尚学者看来,这些都是经济衰退环境下的反文化现象。而这种现象其实在多年前的日本就已经发生过了。
关西大学副校长、社会学教授高增明(@Akira Takamasu)曾指出,日本过去四分之一世纪的经济停滞,推动了人们对复古怀旧的喜爱。
原因是在70年代经济向荣时,黑胶唱片作为当时的新文化现象被大量收藏。因此现在,人们还在继续认为,拥有黑胶唱片等同于接受最前卫的文化。

除了黑胶唱片外,日本的复古流行文化也发展得十分全面。你不仅能在街上看到规模庞大的古着商店,还能找到可以熟练维修各类老式胶卷相机的小店。
高增明表示:如果经济在过去25年里没有太大改善,新潮流的成本便会很昂贵,因此怀旧习惯反映出了日本人接受经济停滞的无奈态度。

这其实一定程度上也预言了中国现在发生的事。长期浸泡在焦虑中,人们就会开始玩一些过去的玩意儿,借此怀念之前的日子。
按照加利福尼亚大学健康心理学教授Alison Holman的说法,这种现象在负面情绪发生后是非常正常的。她认为人们在经历过一些至暗时刻后,会自然出现一种超现实的永恒感和类似“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翻译一下就是,长期的压力会让人觉得一天格外漫长,或者认为明天永远不会到来,“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这种心理在社交媒体上的表现便是摆烂的热潮。人们不满于现状时,不再下定决心向更好的目标奋斗了,而是调侃和自嘲“能过一天是一天”。

复古风流行的内核实际上是一种精神的萎缩。
引用一句政治教材上的老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洪水正变为涓涓细流,人们被裹挟着前进,集体记忆随着越变越小。
当世界处于发展时,人人心潮澎湃,因为清楚未来一片光明。而在回温的当下,比说大话更重要的是则是返璞归真,从旧时的繁荣重振信心。


整个世界现在正处于恢复时期。
在2025回看2015,社会处在一片欣欣向荣的气氛中:互联网开始飞速发展,北京获得2022年第24届冬奥会主办权......
再想想这几年,好像啥大事都没发生,以年为单位的日历似乎都没什么记忆点了。
这并不是我个人的错觉。英国杜伦大学研究时间观的人类学家Felix Ringel博士表示,疫情的发生其实一定程度上打乱了人们正常的时间安排,而这种规划和情绪的同时混乱实际上改变了人们的时间知觉。
时间感被颠覆,就意味着人们对世界的感知,甚至消费习惯都正在被改变。就像隔离时走不出的卧室,我们身处在这个小空间中,自然希望从过去汲取能量。
世界早就不那么昂扬了,经济发展和社会进程同时停滞。人们普遍处在生活和工作的重压下,焦虑和迷茫都是日常。负面情绪会降低人们对未来的思考能力,从而会驱使人们返回到自己熟知的舒适圈中。
消费趋势就像古罗马时期的斗兽笼,人群围着时尚、投资这些被曾经商业验证成功的东西来回转,企图从中追溯一些向上的力量。
因此在后疫情时代,回忆带给人的力量更强,浩荡的复古风潮就此衍生。

从文字和现象上看,或许有些人会觉得有些抽象。但实际上,世界也真的变小。
这里的小当然不是现实意义上的小。而是现在人对生活的期望值小了,快乐的体积小了,那个瞬间所需的触发条件也小了。
人类学家项飙曾在一次访谈中提出“年轻人需要重建附近”。他认为,“大和小”的感知其实来自于代际差异的。
对于老一代人,宏大叙事意味着个体可以直接参与到改革开放的洪流中。当时社会向上的方向感很强,阶级分化不明显,大家的身份普遍都是受益者。
社会学界将20世纪 80 年代的改革称为普惠式。当时的“大趋势”是“小趋势”的汇集,人们为了一个大目标拧成一股,奋力向上。
但到 20 世纪 90 年代以后,整个社会发展的模式和经济环境都发生变化。贫富差距变大,不同的人对生活的感知开始变化。共识破裂。
放到现在的表现就是:我们几乎完全失去对大事件的直接参与感。比如:没有哪个银行工作者会觉得自己在推动中国金融事业发展,也不会有律师觉得自己在建设中国法治社会。
当下,人们有着超绝钝感力,对自己身边的事情也正在失去感知和参与感。社会的基调变得麻木,上班的人们两点一线地折返,而重建对身边小事物的意识,其实是一种治疗空洞的药方。

《晚酌的流派》剧照
乍一看会显得有点悲情叙事,但反过来想,这种情况也会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简单的知足感。
以往飞去马尔代夫才能止住度假的渴,现在周末跑趟郊区喝一杯咖啡好像也不错;曾经的轻奢风也打不过帆布兜子了:包能装东西就行了。咱的钱攒下来,要买就要买个贵的。
甚至我的上海贵妇朋友都开五菱宏光的“剁椒鱼头”了。我问她原来的大G咋不开了,她说现在觉得小车也挺方便的。
这一切也是世界变小的显形。
1964年,约翰·布里斯托尔·福斯特在《自然》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哺乳动物在岛屿上的演化”的文章。
他发现,一些在岛屿上生活的动物随着进化体型变小。原因是岛屿资源有限,如何在有限的条件中正常存活和繁殖,正确的解决方法就是缩小自己。
从某种意义而言,我们都是天黑后的闭眼玩家,也都是小时代里的哺乳动物。当没人知道未来通向何方,保持开心、活下去就成了唯一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