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美国国防部长海格塞斯在近期发布的一份备忘录中，要求国防部高级官员、各战区和联合司令部、国防部下属机构和各军兵种在2月24日前递交计划，详述如何在未来5年里每年削减8%的预算。

2025财年的美国军费预算是8490亿美元，2026财年是8768亿美元，8%分别是679.2亿美元和701.44亿美元。按照2025财年预算和当前不变美元计算的话，连续5年削减8%，将把美国军费降低到5600亿美元。虽然不到特朗普想要的削减一半，但已经非常可观了。不计通胀的话，上一次美国军费在5600亿美元水平还是2007年。算入逆向的通胀调整的话，取平均通胀为2.5%，则进一步降低到3550亿美元，这还是2001年9·11前的美国军费水平。

海格塞斯也提到节约500亿美元，相当于8490亿美元的6%。不管怎么算，这些都是大数字。大数字不只是简单的降低开支，背后也预示着美国战略的转变。



海格塞斯在备忘录里给出“保护清单”，以下项目不受削减影响，包括美墨边境防务、核武器更新、“弗吉尼亚”级核潜艇、“可执行的水面舰艇项目”、国土防空反导、协同作战飞机、自杀无人机、反无人机、网络安全、弹药、“可执行的印太战场建设项目”、印太和北方司令部的支援项目拨款。气候变迁、DEI有关项目则明确为优先削减。

美墨边境一直是特朗普的关注点，但包括到国防部的预算里有点奇怪。这一般由国土安全部负责，作为国防部预算里受到保护的项目，或许意味着美墨边境安全的军事化，美军将成为主体。边境安全是“人力密集”型任务，对装备和训练要求倒是不高，对美军兵力的影响还有待观察，或许国民警卫队而不是常备军会成为主力。

核武器更新一直是重点，但海格塞斯的备忘录里对涵盖范围语焉不详。这可以是包括投送工具的广义核武器，也可以是狭义的核弹头。

美国的“民兵III”式洲际导弹已经老旧，“哨兵”式洲际导弹的研发很不顺利。美国空军在2024年1月19日宣布，项目投资从953亿美元增加到1250亿美元，而且进度延后2年。7月8日的修改计划把项目投资进一步增加到1409亿美元。导弹单价从2020年预计的1.18亿美元，上升到2023年12月的1.62亿美元。美国空军依然计划采购634枚“哨兵”导弹，另加25枚研发和试验用弹。

美国空军也在研发新一代核巡航导弹，这将是B-52甚至B-21的主要攻击武器之一。B-21是按照穿透攻击设计的，制导炸弹是主要攻击武器。但在反隐身越来越发达的现在，B-21也需要有超视距攻击手段。核巡航导弹的射程在2500公里级，不仅需要高度隐身，还需要与常规巡航导弹有显著分别，避免在使用常规巡航导弹的时候错误触发对方的核反击。



首飞中的B-21 图片来源：美国“动力”（The Drive）网站“战区”（The WarZone）频道

美国海军将继续使用“三叉戟D5”潜射洲际导弹，但在“哥伦比亚”级服役中期，预计也需要换代为新一代导弹。且不说技术更新，90年代初就开始服役的“三叉戟D5”到那时也该寿命到期了。好在这是远虑，不是近忧。

就核弹头而言，美国一直在对弹头内的核材料进行翻新，保证有效性和可靠性。另一个重点是可调当量化，使得核弹头的威力与打击的需要相匹配，主要用于摧毁坚固目标（如地下指挥部和弹药库）或者大面积目标（如地下机场和港口），而不是用于大量杀伤暴露人员。

低当量核武器作为特大威力的“普通”战斗部使用是新趋势。这有利于避免过度杀伤引起的意外升级，更便于核武器使用的下沉化。

军用目标加固和武器威力一直是矛盾相长的。但阿勒颇、马里乌波尔、巴赫穆特等战例表明，现代建筑、工业设施、加固工事等越来越坚固，常规大威力战斗部越来越不够用，向同一目标密集投弹、反复轰炸则大大提高作战飞机的风险。下沉使用低当量核武器可以大大减少作战飞机在高威胁环境下的暴露率，降低任务风险，也提高威慑力。

对低当量核武器的侧重，本身未必代表美国战略向防御性转变，但与战争门槛提高是一致的。与放弃对常规优势的追逐结合起来，或许说明美国战略真是在向防御性转变了。

从肯尼迪的“灵活反应”战略开始，美国战略就是进攻性的。“灵活反应”战略要求降低对核打击的倚重，大大加强常规力量，大力发展特种部队，降低战争门槛，灵活、果断地将对美国不利的安全趋势掐灭在萌芽状态。

但这也要求极大扩充常规力量，对经济是很大的压力。从约翰逊时代开始，美国转向“两个半战争”战略，要求美军能同时在世界上两个地方（主要就是在欧洲对苏联和在亚洲对中国）打两场大战，并在世界其他地方应对中低烈度的冲突。从这里开始，美国战略的基点从手段转向目的。

在尼克松时代，美国战略转向“一个半战争”，只需要在欧洲与苏联打一场大战，并在世界其他地方应对中低烈度冲突，在亚洲与中国打一场大战不再有必要。在老布什时代，美国恢复“两个半战争”战略，但两场战争是指在中东和朝鲜半岛，加上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小规模冲突。此“两个半战争”非彼“两个半战争”，但这些战略演变的基调都是进攻性的。

特朗普奉行孤立主义，最大特点是避免与中国打一场大战，海格塞斯在布鲁塞尔明确指出：美国“不想与中国发生冲突”。这不是说说而已，在海格塞斯的“保护清单”项目和通常认为重要但并未列入的项目中也可以看到。

在海军方面，海格塞斯把“弗吉尼亚”级核潜艇列入“保护清单”，这是美国当前正在全速建造的核动力攻击潜艇。事实上，美国国会愿意增加拨款、进一步加速建造，但美国海军拒绝了，因为造船厂已经顶格运转，拿了拨款但交不出货是要被问责的。

“弗吉尼亚”级与“海狼”级的关系有点像F-35A与F-22的关系，一方面是缩水版，另一方面得益于更新的信息和武器技术。“弗吉尼亚”号依然是先进的，但重点是濒海多任务作战。在中国崛起和美国海军重回大洋争夺的时代，美国海军启动SSN（X）计划，研发下一代核潜艇。一般认为这是“海狼之子”，重回高速、深潜、大吨位的、高端的大洋反潜路线。

在水面舰艇方面，美国海军也是一样，一方面大造“伯克III”级驱逐舰作为过渡，另一方面启动DDG（X）计划，研发下一代驱逐舰，有可能与下一代巡洋舰CG（X）计划打包推进。但注意到“可执行的水面舰艇项目”的提法，这就有意思了。

从海军的角度来说，一切需要的和计划中的舰艇建造都是“可执行”的，问题是钱从哪里来。海格塞斯整个备忘录写满了大写的“钱”字，所以尚未深度推进的项目大概率就是不可执行的，只有“留给后人执行”。



海格塞斯心里很清楚，美国没钱了，也无法与中国展开一场高烈度战争（资料图）

“弗吉尼亚”级和“伯克III”级都足够先进，但又都达不到美国海军习惯的遥遥领先。中国尚且没有明确超过“弗吉尼亚”级的核潜艇，但传说中的新一代已经足够美国海军启动SSN（X）了。另一方面，055级肯定超过“伯克III”级，要不DDG（X）也不会成为“美版055”了，毕竟“抄袭是最大的赞许”嘛。

问题是，055级只是中国海军追求卓越的起点，更大、更先进的新一代大驱只是时间问题，而且不会太久。“福建”级也只是新的起点，中国海航在航母和舰载机方面都在渐入佳境，美国海军的水面优势岌岌可危。

“弗吉尼亚”级的大洋反潜能力不如“海狼”级，但还算够用。问题是，核潜艇在本质上是用于偷袭的，可以帮助赢得海上决战，但本身并不能担任主攻。换句话说，在最理想情况下，“弗吉尼亚”级也只能打退中国海军，不可能打败中国海军。

“福特”级航母的继续建造也没有列入“保护清单”，但航母的数量和建造规划由国会制定，不用多费心。但DDG（X）和CG（X）没有列入“保护清单”，“星座“级护卫舰也没有，这就对美国海军未来的全球前沿存在能力投下阴影。不到西太平洋，一切都好说，但除非转向防御性战略中，西太平洋的前沿存在是刚需。

“哥伦比亚”级弹道导弹核潜艇也不在“保护清单”上，这是多年来美国海军的“重中之重”，因为建造上的任何延误都将使得美国弹道导弹核潜艇数量低于《战略武器削减条约》的规定数量，现役“俄亥俄”级反应堆寿命到期，必须开始退役了。

然而，要是特朗普能谈成新的《战略武器削减条约》，战略导弹核潜艇的数量或许本来就应该削减。只要“俄亥俄”级的退役速度与“哥伦比亚”级的建造速度最终能衔接上，并不碍事。从这个角度出发，“哥伦比亚”级又没有那么急了。

在空军方面，进入“保护清单”的是“协同作战飞机”（CCA），也就是“忠诚僚机”。显眼的缺失是第六代战斗机，F-35A和B-21也不在“保护清单”上。

CCA第一阶段已经进入最后竞争，通用原子的“计谋”（Gambit）和安杜里尔的“暴怒”（Fury）入围。但这两种无人机都与通常的想象不同，只有亚音速、有限隐身、中等机动性，以侦察、电子战为主，并非无人战斗机的定位。第二阶段要求超音速和高度隐身，但按照海格塞斯收缩研发战线的基调，可能不会急于推进。

CCA与F-35A协同作战的话，能大大增加态势感知半径，这当然是有用的，但也是非接触的隐身打法的延伸。隐身时代的空战是否能保持非接触，并无定论。如果说F-35A的“野兽模式”是因为需要包干从偷袭到阻击的全部空战任务，歼-20也有“野兽模式”就只能说明对隐身时代空战的重新思考，因为歼-16在数量和“野兽性”方面都超过歼-20。



F-35A

F-35A的长板在于隐身和态势感知，短板在于速度和机动性。CCA使得F-35A的长板更长，但对补上短板没有帮助。与海军的情况相似，只要对手不是中国，F-35A的长板够长，短板也不短。但美国空军的最大挑战正是中国，而中国不仅有歼-20和歼-35，南北六代也首飞了。

一段时间以来，F-35A是继续按计划全数生产，还是换道，在美国颇有争论，连马斯克也插了一杠子，提出要用无人机代替更多的F-35A。问题是CCA只能补充F-35A，代替不了。第二阶段都代替不了，只是更接近一般概念里的忠诚僚机而已。

另一方面，F-15EX那样的重型双座战斗机似乎更加适合与CCA配合使用，后座飞行员也可以成为专职的CCA指挥/协调官，F-15EX本身则发扬“导弹卡车”的远程火力。

美国空军的F-15C、F-16C也要到期退役了，需要替换，但不管是F-35A还是F-15EX，继续订购并未受到保护。

但这些都比不上第六代战斗机（NGAD）。然而NGAD由于技术和造价原因，八字的一撇缩了回来，在拜登政府最后时刻被搁置，留给特朗普政府决定。现在看来决定了：继续搁置。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决定是在两个前提下作出的：

1.F-35A对歼-20和歼-35毫无优势，实际上是劣势，

2.中国南北六代已经确认首飞，批量装备可能尽早，而不是较晚。

美国至少在一段时间里弃跟中国六代，可能意味着无意主动在西太平洋与中国争夺制空权。对于空中优势比空气和水还要重要的美军来说，这就意味着放弃进攻性为主的对华战争思维。

B-21则是另外一个故事。

现在B-21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试飞中，美国空军也急切希望能早日完成100架的生产计划，甚至最终提高到150架。在美国空军的所有对华作战想定中，西太平洋的“距离恶魔”始终是个大问题。B-21的隐身、航程和载弹量不仅对一般轰炸有用，也是预防性制空的关键。换句话说，用主动攻击空军基地和地面上的作战飞机来间接实现制空。

但随着中国反隐身能力和中国的预防性制空能力增强，B-21也落到“保护清单”之外了。

另一方面，特朗普要为美国打造“铁穹”，但这与以色列“铁穹”只有名字上的联系。以色列“铁穹”是用来拦截哈马斯火箭弹的，只有对近程、简单弹道的简易火箭弹有效。“美国铁穹”是用于拦截攻击美国本土的弹道导弹、高超音速导弹、先进巡航导弹和其他下一代空中威胁的，计划包括空间传感器星座、空间拦截器星座、能量束武器、预防性打击敌人发射阵地的能力以及末段拦截能力。换句话说，这是里根时代的“星球大战”计划重现。

特朗普的美国必须首先扎紧自己的防卫篱笆，包括战略导弹防御。这肯定是十分昂贵而且技术上高风险的项目。显然，特朗普并非一味削减军费和回避风险，MAGA离不开国土安全。

备忘录还提到“印太战场建设”，但关键词依然是“可执行”。也就是说，已经立项、资金落实并推动已深的才受到保护。

印太战场是美军面向中国的战场。冷战时代欧洲战场有多重要，今天印太战场就有多重要，甚至更重要，因为冷战时代欧洲盟军比今日印太盟军给力。欧洲战场也有更好的战场纵深和战场建设。

印太则不然。这里主要是海空战场，美军由于习惯性的海空优势，战场建设注重大型、集约化的岛屿基地，但长期不重视基地防卫，能危及印太美军主要基地的敌对力量长期缺位，远程的美国空中和海上力量则可随意发动打击。

现在不一样了，印太美军主要基地都受到中国战区火力的威胁。一方面需要大力扩容才能容纳更多作战飞机，毕竟“数量就是质量”；另一方面，露天停放大量作战飞机活脱是“人傻机多快来”。据估算，对于岩国或者迪戈加西亚那样的飞机完全露天停放的基地，假定集束弹头的散布直径为150米，10枚导弹就足以摧毁基地上所有的飞机。但岛屿基地一方面要扩建扩容，另一方面要加强防空反导，战场建设负担很重。

关岛基地在扩容，天宁岛基地也复建了，但关键的加固机堡严重缺失。据哈德逊研究所1月7日报告，2010年以来，美国在距离台湾海峡1600公里以内，只建造了2个加固机堡和41个非加固机堡，1条新建跑道和1条大型滑行道，停机面积增加17%。



美军关岛基地

作为对比，中国有3000多个各种加固和非加固的机堡，还新建了20条新跑道和40条长度可当做跑道使用的滑行道，停机面积增加了75%。在距离台湾海峡1800公里以内，中国有134个空军基地，650多个加固机堡，差不多2000个非加固机堡。

加固机堡显著提高抗打击性，但耗资不菲。哈德逊研究所提议，未来五年里每年少买一架B-21，就够构筑100个加固机堡；每年少买一架F-35A或者F-15EX也能构筑约20个加固机堡。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一方面，美国空军急需新飞机；另一方面，前线的新飞机没有加固机堡就是白送。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不上前线。

关岛基地已经在加强防空，“爱国者”、“萨德”、“陆基宙斯盾”都上了。嘉手纳没有太大的动作，一方面距离中国大陆已经太近，另一方面在琉球大兴土木总是不便，尤其是在美国海军陆战队已经在撤离的现在。美国“有识之士”大声疾呼的大量新建加固机堡，就不在“可执行”的范围内了。

备忘录还提到印太和北方司令部的“支援项目拨款”受到保护，这里面名目繁多，但外军军援、联合演训都在内。欧洲、中央（负责大中东）、南方、非洲司令部的相应拨款不在保护之列，使人好奇是否与美国战略重点转移有关。

备忘录里也没有保护各军兵种的人数，也就是说，军兵种如果提出裁减兵员，是可以考虑的。备忘录倒是明确提出要裁减国防部人员，其中很多是退伍军人。

备忘录里还要求各部提交部队想削减但国会坚持拨款而裁减不成的项目。海格塞斯不能顶着有法律效力的国会拨款法案强行裁减，但至少有了弹药，可以去斗了。海格塞斯还要求审核和终止不必要的外包咨询项目，这是和关停USAID一致的。

美军历史上不乏部队想退役、国会死命保的项目。A-10是有名的一个，F-22早期批次、“提康德罗家”级早期舰只甚至“乔治·华盛顿”号航母，都在不同时期有过提前退役的提议，被国会驳回了。

旧装备的维修费用高，保持战备状态不易，还占用大量训练有素的官兵，趁早清出，正好腾地方换新。不过现在有点不一样，军费紧张，除旧后不一定能迎新。但要是“2027年窗口”不再是问题，除旧倒是还能减支。

考虑到乌克兰战场上的教训，自杀无人机、反无人机、网络安全、弹药在“保护清单”上不意外。自杀无人机也称巡飞弹，实际上可以算入弹药，只是自推进而已，单列是凸显重要性。弹药应该主要是炮兵弹药，乌克兰战争把美军弹药库存掏空了，急需补货。反无人机、网络战的重要性和能力缺口不言而喻。

“保护名单”上还有审计。美国国防部已经连续七年没有通过预算审计了，在马斯克的DOGE对联邦政府全面排查的现在，继续通不过审计是自己往脖子上套绳套。

备忘录写满了大写的“钱”字，也写满了“不与中国打仗”。



中国六代机横空出世

美国没钱了，这不是新闻。海格塞斯不想和中国打仗，这是新闻。和国务卿鲁比奥、国家安全顾问沃尔茨一样，海格塞斯是坚定甚至狂热的反华分子。但在特朗普2.0时代，忠诚压倒一切，鲁比奥、沃尔茨、海格塞斯的个人对华立场不重要，忠实执行特朗普的对华路线才重要。

特朗普对中国无爱，但在特朗普1.0时代与中国干仗两年后，又观察了拜登与中国干仗四年，明白了两件事：

1.中国人民不信邪，

2.中国真是强大了。

特朗普的首要政纲是MAGA，对华政策要为MAGA服务，与中国礼尚往来或许对MAGA有利，与中国打仗对MAGA是灾难。特朗普是商人出身，属下生意更是破产过六次，知道钱的重要。海格塞斯代表特朗普要求北约盟国军费达到GDP的5%，但被问及美国是否也需要达到5%的时候，海格塞斯回避了问题，只说美国不会低于3%。美国现在是3.5%。

老布什转向“两个半战争”战略时，两个战场是中东和朝鲜，反映了当时美国对俄罗斯与中国的战略定性：非敌非友。现在，美国再次战略转向，是在对中国做了本质敌对的战略定性之后。对敌人也是可以放弃主动进攻的。另外，放弃进攻性也只是对中国，其他中小国家要是惹毛了美国，那还是找打不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