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定意义上讲，

国米就像是张康阳的“初恋”。



“道别总是很难，和所爱之人的道别尤甚。”

5月25日对张康阳来说是悲情的一天。他用中文、英文和意大利文分别发布长文，跟国际米兰足球俱乐部（以下简称国米）道别，就像是一个失去爱人的“痴情汉”，字字泣泪：“我一直知道，终有一天我们会告别。坦诚说，我并未准备好，或许永远也不会准备好。”

因为无法偿还橡树资本贷款及利息共计3.95亿欧元（1欧元约合7.79元人民币，共计约30.8亿元人民币），按照协议，张康阳忍痛交出国米，也宣告了国米苏宁时代的结束。

2016年，苏宁豪掷2.7亿欧元高调收购国米。8年来，张康阳带领国米拿到7个冠军，有过磨合，有过高光，最终黯然离场，不舍可想而知。发稿前，环球人物记者在张康阳微博账号中看到，他的简介依然是“苏宁控股集团副总裁、国际米兰足球俱乐部主席”。



·张康阳微博页面截图。



“为什么这个股东说英文？”

从一定意义上讲，国米就像是张康阳的“初恋”。

2016年，结束了在摩根士丹利和摩根大通的实习后，张康阳加入苏宁的第二个月，接到了他人生中第一个重要项目——代表苏宁与鼎鼎大名的国米前任主席马西莫·莫拉蒂见面，完成收购前对俱乐部的尽职调查。

彼时，雄心勃勃的苏宁集团和父亲张近东，希望利用俱乐部在全球的影响力，扩大苏宁在国际市场的品牌知名度。

那时的张康阳不是球迷，也从来不看足球，甚至不知道莫拉蒂长什么样。

被球迷亲切地称为“老爹”的莫拉蒂，是意大利石油富豪。他从上世纪50年代起担任国米主席，手中握有俱乐部30%的股份，可以说是国米的精神领袖。如何征服“老爹”，对此次收购至关重要。

2016年4月，张康阳如约来到莫拉蒂的家里。那次会面非常顺利，两人从中国发展谈到意大利历史，聊了很久。

事后提到张康阳，莫拉蒂说道：“他是个思维敏捷、反应快速、有能力又温文尔雅的小伙子，我对他印象非常好。”



·莫拉蒂（中）与张康阳（右）。

张康阳与莫拉蒂的这次会面，一定程度上促成了苏宁对国米的收购。

2016年6月，苏宁集团通过其子公司苏宁体育斥资2.7亿欧元收购了国米70%的股份。这次收购在当时被视为中国企业进军欧洲足球市场的里程碑之一。

就这样，年仅25岁的张康阳被推至国米股东大会主席台中央。

“财富中文网”曾报道了张康阳第一次参加股东大会的场景。

在意大利北部伦巴地区米兰市，面对台下两三百号小股东们的发难，刚从中国飞过去的张康阳，正费力地从耳机里听着翻译。

“为什么这个股东说英文？”一位年纪看起来60多岁的股东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难道我们不是一个意大利的俱乐部吗！？”张康阳不得不从那张写着“Steven Zhang”的桌签后面站起来，用他标准的美式英语发表了将近1分钟的讲话。气氛一度僵持到冰点的股东大会，最终还是在一片掌声中收尾。



·张康阳25岁时加入国米董事会。



“Kangyang 还是 Steven？

是Stefano。”

2016年11月起，张康阳开始常驻米兰督战，大部分国米比赛现场都有他的身影。

2018年，在意甲最后一轮比赛中，国米实现逆转，时隔6年重返欧冠赛场。站在场边的张康阳边走边流泪，圈粉无数。《都灵体育报》记者亚科贝利撰写长文盛赞：“（张康阳）51秒的落泪视频风靡互联网。那是来自9000公里外南京的眼泪，触动我们意大利球迷的心。”



·2018年，国米时隔6年重返欧冠赛场，张康阳开心地边走边流泪。

当年，27岁的张康阳出任国米主席，成为意大利足球、乃至欧洲足球史上最年轻的主席。

这些年，张康阳几乎成了半个意大利人。

据《米兰体育报》报道，张康阳在米兰布雷拉区买了房，距离总部很近。他抓紧一切时间学意大利语，喜欢去维多利奥街区的意大利餐厅，最爱牛排和烩饭。

《米兰体育报》记者卢卡·塔伊德利曾深度解读这位意大利人眼中神秘的中国“少东家”。“Kangyang 还是 Steven？是 Stefano。”塔伊德利给张康阳起了个意大利名字“斯蒂法诺”，“他为人透明，说话直接干脆，同时谦虚谨慎。”

塔伊德利说：“他已融入意大利生活，像一块海绵，吸收新事物学东西很快，领悟力发散性极强。”

张康阳对意大利有多眷恋，对国米的爱就有多深沉。

他亲自参与球队督战、管理、经营工作。他自己也从“几乎从来不看足球”变成了疯狂的国米人。他把自己的爱车喷上国米队徽和蓝黑色，最常见的着装搭配是黑西装、蓝领带，恰好组成了国米的代表色。他的Ins和微博动态几乎全部围绕国米。



·张康阳在Ins上晒出的咖啡拉花都是国米标志。

张康阳将国米比赛现场形容为“百老汇的秀场”，“当意大利观众习惯性地喊起那句口号——‘如果你不跳，你就是红黑人（对手方的代号）’——整个赛场，8万多人，就会全部跟着跳动起来……那种感觉，就像剧烈的地震，鸡皮疙瘩会在1秒内布满全身……”

爱的表达少不了砸钱。

在担任国米主席后，张康阳大手笔花钱，引入大牌教练和球员，仅在转会市场就净投入超2亿欧元。

国米的表现也没让张康阳失望。8年时间里，张康阳治下的国米拿下2个意甲冠军、2个意大利杯冠军以及3个意大利超级杯冠军，还在2023年杀入了欧冠决赛，最终惜败曼城。这样的成绩，让他成为任期内为球队赢得冠军奖杯数第二多的主席。



·2022年1月，国米夺得意大利超级杯冠军时，张康阳手举奖杯。



“长痛不如短痛”

然而，成绩好不代表收益好。

2016年国米被苏宁收购时，就被外界视为一个亏损的“烂摊子”。张康阳将大笔钱砸向国米背后，一直是苏宁在兜底。根据俱乐部财报显示，球队2021年夺得联赛冠军时，俱乐部亏损达到了创纪录的2.456亿欧元。哪怕是2023年夺得了欧冠亚军，创下了4.25亿欧元的收入，但俱乐部依旧亏损8500万欧元。

疫情期间，比赛停摆、空场比赛、商业收入锐减，国米的财务状况急剧恶化。

与此同时，苏宁集团的核心业务在疫情冲击下遭受重创，无法继续为俱乐部提供资金支持，旗下刚刚夺冠的江苏队也因此被迫解散，国米即将被苏宁抛弃的传闻开始发酵。



·张康阳与父亲张近东一同现身赛场。

张康阳不是没想过挽回，但寻找外部融资并不容易。

除了苏宁的困境之外，张康阳此前卷入与建行的债务纠纷，成了他挥之不去的“信用污点”。

2020年8月，张康阳与建行签下一笔贷款协议，投向苏宁小店项目。该项目在2017年推出，一度扩张很猛，但最终不了了之。2021年到期之后，张康阳拒绝偿还贷款，被建行在香港起诉。香港法院最终判张康阳败诉，但由于张康阳在香港并没有可执行的财产，建行不得不在全球范围内向张康阳追讨债务。

“建行事件”让张康阳在全球金融体系的信用度大幅下降。他渐渐走进“死胡同”，不得不铤而走险。

2021年5月，国米宣布与橡树资本管理公司达成一项2.75亿欧元的贷款协议，其中以苏宁持有的68.55%国米股权作为担保。

这笔资金虽然在短期内缓解了俱乐部的财务压力，但也为未来埋下了巨大的隐患。最终，张康阳因为没能按时偿还这笔贷款，失去了对俱乐部的控制权。

失去国米带来了失恋的阵痛，但也会是一次成长。一位关注此事的业内人士对环球人物记者分析道：“不用把故事讲得过于悲情，在俱乐部尚有价值的时候脱手，比起‘以贷养贷’式的经营，或许是张康阳更好的选择。长痛不如短痛……”



“初恋”很短，余生很长

张康阳对于所爱之事的执着，标记在成长中的每一个阶段。

1991年，张康阳出生在一个充满梦想的年代。彼时的张近东正在创业梦里摸爬滚打。

张康阳很小的时候，张近东就直接将他带到公司里旁听会议。“那个只有几岁的孩子就安安静静坐在那儿，连动都不动一下。”一位苏宁的老员工曾这样告诉媒体。



·张康阳在网上晒出童年照和近照对比。

2004年7月21日，苏宁电器在深交所上市，上市当日以32.7元收盘，上涨100%，后持续10个多月成为沪深两市第一高价股。

当时，13岁的张康阳正在南京外国语学校读书。家族企业的成功让他有了更多人生规划的机会。

初中毕业后，张康阳即进入美国宾州一所传统精英高中莫西斯堡学院读书。在那里，品学兼优的张康阳获得过诸多理工科奖项，包括“总统教育计划奖”。高中毕业时，他被选为荣誉毕业生，并收到麻省理工、杜克大学等名校的邀请。

张康阳选择了常青藤盟校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与他的偶像、特斯拉创始人埃隆·马斯克成为校友。

张康阳始终记得同学从斯坦福大学课堂上听来的一句话：“你们谁是大四的？”教授问，“你们这些已经上大四的学生现在还坐在我教室里听课，我觉得你们很失败。”



·张康阳至今看起来依然学生气十足。

受老师启发，张康阳在资本市场小试牛刀。他背着家人，把银行卡里的存款全部投给了一支科技股，留下的钱只够自己付次月房租。

那支被他选中的股票是特斯拉。

“他很坚定地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的想法天马行空，但他不仅做了，还做成功了。虽然同样遇到了很多能让人一夜白头的问题，但他还是一点点挺过来。”张康阳对马斯克创业之路的感慨，也投射到了对国米的坚守中。

只不过国米没能在他手里“挺过来”。

“初恋”很短，余生很长。通过与国米的这次“纠葛”，张康阳大概也能学到，真情固然可贵，但资本市场不讲情怀，愿赌只能服输。

在剥离国米主席的身份之后，张康阳作为苏宁副总裁，与今年高调回归苏宁的张近东一起，能否上演父子联手翻盘，让陷入低谷的苏宁重返高光时刻，市场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