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遇袭后，美联社驻华盛顿首席摄影师埃文·武奇（Evan Vucci）拍摄的这张照片在网上被疯传。


编辑丨漆菲躲过在宾夕法尼亚州巴特勒的未遂枪杀后，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不打算改变行程，仍将于当地时间7月15日至18日参加在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市举行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



◆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在密尔沃基举行。

特朗普将在这场大会上正式被提名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他还会宣布自己的竞选搭档，并在大会最后一天发表讲话。不过，枪击事件仍给这次大会蒙上不寻常的色彩。

在密尔沃基市中心，各种安全路障已是星罗棋布，但当地人依然感到担心——按照威斯康星州的法律，当局无法禁止在被称为“步行区”的大会安全区内活动的人携带枪支。

可以预见，除了高度强化的安保，特朗普也能在这场大会上得到史无前例的拥护。长期担任共和党战略师的迈克·墨菲（Mike Murphy）预计：“举起的拳头将成为大会的标志性象征。”

特朗普的前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幕僚长阿利克斯·格雷（Alex Gray）表示，希望此次大会能成为特朗普和其他共和党人为美国的民主机制提出“激扬和团结愿景”的契机。“他现在是罗纳德·里根以来首位面对刺杀者子弹的美国总统。他具备独特的优势对我们民主的力量、韧性和持续性发表意见。”

就连许多民主党资深人士都认为，特朗普将获得比其想象中更大的支持。可大难不死能带给他的政治收益，未见得如许多猜测那般具有决定性意义。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刁大明向《凤凰周刊》指出，不应该对此事影响做过高估计，毕竟这不是发生在选举投票日的前一天或者当天。“但对特朗普来说，这可能会强化他的基本盘，其支持者会更加狂热。”



◆竞选集会上躲避枪击的民众。

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亚洲项目资深研究员包道格（Douglas Paal）也同意这一判断。“在刺杀发生后的早期阶段，各种分析都说，它将提高特朗普的胜选几率。但大选毕竟是11月，而不是7月。”他向《凤凰周刊》坦言，“在我看来，这一事件加强了在选民中本就已在起作用的趋势，即更多的人会去参与投票而不是待在家里。”



部分共和党人将暗杀归咎于拜登

这次特朗普罕见地没展现出睚眦必报的性格，甚至呼吁团结。遇刺次日，他在社交媒体上撰文称，“此时此刻，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团结一致，展现美国人的真正品格，保持坚强和决心，不让邪恶获胜。”

事发后，两党高层迅速谴责了这场暴力事件。总统拜登立即采取行动，谴责此次袭击是不可接受的政治暴力，并撤下攻击特朗普的竞选广告。他直言：“美国不容忍这种暴力行为。”他还和这位水火不容的对手进行了沟通。

刁大明评价说，拜登的这些做法算是比较中规中矩，既进行表态也和对方通过电话，还提前回到白宫严阵以待。“这体现了他面对危机时的果断以及格局，这些行为至少没有减分。”



◆特朗普遇袭后，拜登提前返回白宫。

迅速谴责针对特朗普的暗杀企图的民主党人中还包括一些对特朗普直言不讳的批评者，如前总统贝拉克·奥巴马、副总统卡马拉·哈里斯、纽约州的参议员查克·舒默、纽约州的众议员哈基姆·杰弗里斯，以及加利福尼亚州的众议员南希·佩洛西。

“谢天谢地，前总统特朗普平安无事。”众议院前议长佩洛西说。2022年，一名持锤袭击者曾闯入佩洛西位于旧金山的家中，她的丈夫遭锤击受了重伤。

民主党人固然表明立场，但指控来得比真相更快。在枪击者身份还没有明晰的情况下，多位共和党人已经将这一事件归咎于政治对手，指责拜登等民主党高层妖魔化特朗普导致了暗杀企图。

出席这次集会的宾夕法尼亚州共和党众议员迈克·凯利（Mike Kelly）表示：“我们不会容忍来自左翼的这种攻击。”

曾得到特朗普背书的俄亥俄州共和党参议员万斯（JD Vance）更是指控道：“拜登竞选活动的核心前提是——唐纳德·特朗普总统是一个独裁法西斯主义者，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予以制止。”他补充道：“这种言论直接导致了特朗普遭到暗杀。”

众议院共和党内二号人物史蒂夫·斯卡利斯（Steve Scalise）也有类似控诉，他称民主党领导人一直在煽动荒谬的言论，例如说“特朗普赢得连任将是美国民主的终结”。

犹他州共和党参议员迈克·李（Mike Lee）乘势为特朗普争取更多红利，他与特朗普的前国家安全顾问罗伯特·奥布莱恩（Robert O’Brien）一起呼吁拜登撤销对这位前总统的所有联邦指控。

就连前司法部长巴尔（Bill Barr）都发表声明说：“民主党必须停止极其不负责任的言论，称特朗普是对民主的生存威胁——他不是。”巴尔曾与特朗普闹得很不愉快，但他依然决定支持特朗普竞选总统。

上述谴责最为吊诡之处在于，特朗普才是最爱使用暴力措辞甚至煽动极端行为的人。

发表演讲时，他通常会使用暴力性、侮辱性甚至是世界末日般的言论，例如警告称自己若未当选将会出现“大屠杀”，宣称非法移民正在“毒害我们国家的血液”。至于他给竞争对手起过的侮辱性绰号、使用过的攻击性言论，更是不胜枚举。

“美国社会政治暴力的发生，植根于美国政治生态的报复政治转向。”刁大明解释说，以往是针对对手政策立场的否决政治，如今则是针对对手个人的报复政治。“这种报复政治也是以暴力为手段，这是在政治极化的背景下产生的严峻现象。”

其次，他提到，美国民众的持续不满，既是针对疫情之后经济复苏的态势，也是因为政治人物长期代表特殊利益而无法有效回应选民，导致了一些积怨，并通过选举的方式进一步撕裂了选民。



借此召唤共和党选民归队

早在拜登的灾难性电视辩论出现之前，特朗普的参选姿态就已十分强硬，他试图让自己的形象同拜登形成对比，通过这场竞选来对抗虚弱年迈的现任总统——虽然他和拜登的年纪相差无几。



◆拜登在首场大选辩论中表现糟糕，导致民主党内部有呼声要求更换总统候选人。

如今在遇袭现场的振臂高呼，势必将强化这样的形象。这一刻被美联社记者定格——特朗普举起拳头，右耳血迹斑斑，特勤局特工将他团团围住，背景中飘扬着美国国旗。

这个景象料将转化成特朗普的标志性形象，用于感召本党选民。特朗普擅长将一切麻烦转化为筹款由头。枪击事件发生数小时内，其竞选团队发出信息，要求选民为竞选活动捐款，短信中写道：“他们不是在针对我，而是在针对你。”

两名保守派亿万富翁——埃隆·马斯克和比尔·阿克曼选择在这个时刻宣布支持特朗普。马斯克抨击了特勤局，并暗示前总统的特工可能故意让他处于危险之中。“要么是极度的无能，要么是故意。”他在社交媒体上写道，“无论如何，特勤局领导层必须辞职。”



◆特朗普被特勤人员搀扶下台。

民主党战略师布拉德·班农（Brad Bannon）认为，枪击事件或将给特朗普带来政治利益，因为它证实了特朗普的竞选论调。“刺杀未遂事件让人们对特朗普产生了同情。”班农说，“这让选民们确信，这个国家存在着根本性的问题，而这种想法推动了对特朗普的支持。”

最关键的收益，在于撬动本党选民的投票意愿。特朗普竞选团队联合经理克里斯·拉西维塔（Chris LaCivita）如此拉票：“多年来，左翼活动家、民主党捐助者，甚至乔·拜登都发表了令人作呕的言论，要枪杀唐纳德·特朗普……现在是时候让他们为之负责了……最好的方式是通过投票箱。”

拉西维塔所指的恐怕是拜登最近的言论——搞砸首场大选辩论后，拜登要求支持者专注于击败特朗普，而不是自己的表现。“我们不用再谈论辩论了，现在是时候把特朗普放在靶心上了。”这位现任总统说。

刁大明分析称，共和党内的温和共和党人或因此被“召回”，这些人原本可能因其私德等问题而不打算支持特朗普。“对于整个保守派，无论是已经支持他的，还是犹豫的这些人，可能会有一个聚旗效应。”

不过，刁大明强调，这只是强化了特朗普的优势，并没能制造新的压倒性优势，也没有出现决定性的新方向。

共和党战略师墨菲认为，近期民调中，特朗普的支持率很可能会有所上升，且独立人士可能会转向他，“不少美国人会同情特朗普”。

此次枪击事件发生之际，特朗普在大多数民意调查中都领先于拜登，无论是全国性的民调，还是在宾夕法尼亚州等摇摆州的民调。

不过，刁大明认为，“面对这样的情况，中间派选民当然会同情被袭者，但如果他们意识到，被袭者其实是一直在纵容和煽动极端行为的人、是始作俑者，那这场事件就成了以暴制暴、以极端对极端，中间选民可能不会有太多同情，或者说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同情要弱很多。”



极端政客催化政治暴力

虽然过去有过针对乔治·H·W·布什、比尔·克林顿、乔治·W·布什以及贝拉克·奥巴马等前总统的未遂暗杀企图或阴谋，但特朗普是自1981年罗纳德·里根以来首位在暴力行动中受伤的美国卸任总统。

在政治极化成为美国社会常态之际，政治暴力现象也达到几十年来的高峰。

2021年1月6日，特朗普的支持者冲击美国国会大厦，打砸立法机构，制造了美国史上尤为离奇的一幕。尽管有1400多人因此被捕、500人入狱，但特朗普本人迄今未因此遭到任何惩罚。就连当初对此行为加以谴责的共和党同侪们也陆续回归他的身边，或是为其行为开脱，或是改变口径质疑大选结果。



◆因特朗普拒绝承认2020年大选结果而被煽动的国会山骚乱。

自那以后，美国接连发生了14起致命的政治袭击，这些嫌疑人明显具有党派倾向，其中13起袭击事件的制造者为右翼人士，一起是左翼人士所为。

民众对政治暴力的担忧深深植根于此。路透社和益普索今年5月的民意调查显示，三分之二的受访者担心选举后会出现暴力事件，重演三年前的国会山暴乱。

这个风险因特朗普险遭暗杀而大大增加，成为更多仇恨和更严重暴力循环的催化剂。在加密平台上的极右翼频道或社交平台上，充斥着震惊、愤怒和阴谋论。造谣者们通过分享未经证实的画面来寻找点击率。

这也要求特勤局的调查保持透明度，这对于避免阴谋论的传播至关重要。特朗普遇袭当晚，社交媒体上充斥着反对他的海报，声称枪击事件只不过是一场苦肉计。

民主党战略师戴维·阿克塞尔罗德 (David Axelrod)对此忧心忡忡地表示，“今晚真正的问题是，这会对我们的国家产生什么影响，我们将会回头，还是要陷入更深的分裂和暴力？”

“坦白说，此次事件恐怕难以让美国形成更多团结。”刁大明指出，这次暴力事件针对的是一个比较极端的政治人物，因而想要借此唤起公众同情甚至反思都是比较有限的。“美国的政治极化已经超越了应该被维系的基本理念和轨道，尤当超越轨道的一些政治人物就是问题本身，很难想象会产生对国家团结有帮助的反思。”

面对国内错综复杂的问题，短期内也难以看到美国自我调节的可能性。

“从历史经验来看，美国一般通过三种方式来解决社会问题。”刁大明解释说，第一种是自然禀赋，比如领土从最初东海岸的13个州扩展到全美，资源增多后有些东西就不必争抢；第二种是经济禀赋，比如科技革命带来生产力的提升，人们的财富积累后有可能就化解了问题；第三种则是制度上的重大创新或调整。”

然而，这三种方式在当下都难以推进。“自然资源的发展已没有空间，新的科学技术很多，但不知道何时才能通过最大化应用来彻底改变人类生活。至于制度，当政治人物本身成了问题、构成政治极化，他们怎么去纠正？”刁大明说。



枪手来自左右翼组合家庭

枪声在当地时间6月13日下午6时10分响起，先是三声，再是五声。“我以为听到的是鞭炮的声音。”宾夕法尼亚州伊利县共和党委员会委员赖布纳说，“听起来不像是一般的枪声。”



◆特勤人员扑向特朗普保护他的瞬间。

特朗普捂住涌出鲜血的右耳，然后低下身来躲避，随着支持者们发出尖叫，特勤局特工迅速将他围住，保护起来。在此之前，他正将一张显示过境人数的图表放给支持者看。



◆特朗普耳朵受伤出了不少血。

特朗普最初显得很震惊，有点无所适从。特工们试图将他推下台时，他说：“让我把鞋子拿上。”“先生放心，有我在。”其中一名特工说。“让我把鞋拿上。”特朗普重复道。“把这个放在您的头上。头上有血。”一名特工说。“先生，我们必须把您转移到车上。”另一名特工说。

几分钟后，特朗普站起了身，头上印有“让美国再次伟大”字样的红色帽子已经掉了。他朝空中挥舞拳头，喊了三声“战斗（fight）”。此刻人群中响起掌声，用“美国！美国！”的高喊作出回应。一名男子大声说，“他是殉道者。”

随后，特工们将他护送上一辆黑色SUV。特朗普当晚就离开了医院，被车送往匹兹堡机场，从那里飞回了他在新泽西州的家。

彭博社记者洛文克伦（Hadriana Lowenkron）参加了特朗普的竞选集会，她在报道中回忆说，“枪声没我想象的那么响，人群也没有像电影里的场景那样，立刻四散开来，惊恐万分。”

子弹射出后的几秒钟内，困惑多于混乱。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洛文克伦和特朗普的支持者们都趴在地上，等了几分钟。当她再次站起来时，特朗普已经被特勤局人员带走了。

 

◆枪击事件后，竞选集会现场空无一人非常混乱。

后来，英国广播公司（BBC）发布了一段采访，一名男子称看到一名手持步枪的男子爬上活动现场附近的屋顶。这位自称目击者的人说，他和同行的人开始指着那名男子，试图提醒安保人员，但被无视了。

有视频捕捉到凶手开枪的时刻——他在屋顶上透过瞄准镜看着目标，下方的人群惊慌失措。据悉，枪手从距离演讲台约140米的建筑物屋顶开枪，造成一人死亡、两人重伤。特朗普幸而逃过一劫，但他的耳朵被提词器的玻璃碎片划伤。



◆竞选集会现场，特朗普与枪手各自所在位置。

随后，枪手被特勤局特工击毙，其尸体附近发现了一支AR-15式半自动步枪。特勤局称，枪声似乎是从他们的保护区域外传来的。

截至发稿时，枪手的作案动机尚不清楚。但随着更多信息浮出水面，嫌疑人的画像逐渐完整。

犯罪嫌疑人名叫托马斯·马修·克鲁克斯 (Thomas Matthew Crooks)，今年20岁，来自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郊区的一个白人家庭。2022年，克鲁克斯从当地一所高中毕业，今年是他首次达到选举投票年龄。



◆枪手克鲁克斯毕业时的照片。

该州的选民记录信息显示，克鲁克斯17岁时曾向一个为左翼和民主党政客筹集资金的政治行动委员会捐了15美元。

执法人员告诉美联社，他们在嫌疑人的车里和家中都发现了制造炸弹的材料。至于克鲁克斯行凶时所用枪支，是他父亲半年前购买的，不过其父告诉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自己正试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到我和执法部门谈过”后才会谈论他的儿子。

另据《纽约时报》报道，克鲁克斯出生在一个中产甚至是中上阶级的家庭。他的母亲是民主党人，父亲是自由党人（该党主张小政府和自由放任资本主义，近年来日趋右翼），他本人则在18岁时注册为共和党人。一位当地人士说，这在该地区是相当典型的组合。

值得注意的是，克鲁克斯在枪击现场穿的是一件“爆破农场”（Demolition Ranch）的周边T恤。“爆破农场”是YouTube第一大枪支弹药类频道，该频道Up主是特朗普的铁杆粉丝。

《纽约时报》也采访到了克鲁克斯的高中同学，其中一名同学说，他曾与克鲁克斯一起上过美国历史和政府课程，他看起来“非常聪明”，在高中时的观点似乎“略微偏右”。这位同学还说，他记得克鲁克斯偶尔会被欺负，因此对于他刺杀特朗普的举动感到非常震惊。

如果嫌疑人的党派身份确认，将压缩共和党拿此事大做文章的空间。“共和党当然可能进行煽动，暗示此事背后有民主党人，或是制造一些无法被证明的阴谋论，把矛头指向对方。但这不会是共和党作为核心的抓手议题。”刁大明认为，对共和党人来说，现阶段主要的考虑还是稳住阵脚，保证事发后这一周不出问题，从而能确认特朗普的党内提名。

由于种种迹象表明此事与民主党关系不大，也会给正陷入内部换人纷争的该党一丝喘息时刻，对拜登尤其如此。

“试想未来一段时间，美国媒体头条都是共和党，对拜登来说其实算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减轻一些舆论压力。比如正因为有了这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他才能够暂停竞选活动，从而可以止住‘做多错多’的状态。毕竟结束辩论的两周来，拜登的支持率变化并不大，至少没有崩盘。”刁大明表示。

美国民调分析网站FiveThirtyEight（538）的数据显示，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前夕的6月25日，拜登的支持率为39.2%，到了7月14日，其支持率为37.9%，下跌幅度不算太大。 



◆7月14日，拜登支持率为37.9%。

（实习生焦宇哲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