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的意义在于事物之外。一再酝酿的党派间关于新能源政策的摇摆不定，所折射的美国电动车的水深程度，并不在电动车本身。

洞悉其间的天机，不妨从最近那起惹得全球瞩目的事件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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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喧嚣的“川普交易”

大选年总是很刺激：史诗级的刺杀+拜登退选之后，川普本次的赢面大涨。

在彭博的Real Clear Politics的赔率中，川普的“幸免遇难”为其增加了更多支持率，胜选概率一度攀升至71%，而驴党的所有可能候选人加在一起都不超过30%。



除了玩梗意味十足的川大智胜急剧拉升之外，川普的政策纲领被敏锐的投资者拿出来反复研读，希望提前布局相关产业，吃一波早鸟红利，资本市场也围绕“川普交易”进行投资策略切换，由拜登时期的能源、科技、工业板块股票领涨转向钢铁、国防和建筑行业。

这种提前埋伏并不是川普独家待遇。

要知道，拜登任内通过《基建法案》《芯片法案》以及《通胀削减法案》合计1.2万亿美元的财政支出，需求的旺盛带动了中美新能源产业的一波大涨：2020-2021年两年间，隆基绿能股价从12元到71元，宁德时代从58元到375元，特斯拉从28美元涨到414美元。

而川普本次纲领中，则力主逆转对石油开采的种种限制，加速美国本土页岩油开采，降低油价，缓解通胀：假如在川普政策之下，油价下降，这些刚过了没几年好日子的油气公司，又要重新面对2020年以前的艰苦的低油价长周期。

市场开始交易两种情景:

首先，美国增产，油价下降，其次，财政刺激减退后，美国经济陷入衰退。这一川普交易开始在流动性极为稀缺的A股油气公司中间蔓延：

本已高度拥挤的中国海油等公司，半月跌幅近15%。

这一交易蕴含的舆论观点是，川普和拜登的能源理念截然相反：前者力挺石油，后者则坚决反对页岩开采。

但其实这个问题不是这么看的。

02

“深柜”油气的拜登

拜登到底是支持石油还是反对石油？我们不妨看看数据。

美国能源信息署预计，到2024年年底，美国国内石油产量将达到创纪录的1290 万桶/日。

E&E News 的数据分析还显示，拜登就任总统后的头两年零七个月，美国土地管理局批准的联邦土地上的石油和天然气租约数量，比前总统特朗普执政初期同期批准的数量还要多。

总统辩论时说好的能源转型呢？说好的禁止新的公共土地租赁呢？

魔鬼都在细节里：

就职当月，拜登发布行政命令，暂停发放新的石油和天然气钻探许可，并要求进行更严格的环境审查。2021 年 4 月，政府设定了温室气体排放量在 2005 年水平上减少 50% 至 52% 的目标。

同年夏天，政府取消了 Keystone XL 输油管道的重要许可证，并阻止了在阿拉斯加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进行钻探的许可证。

但这一大堆形象大于实质的操作中，一个被人忽视的细节是，在2021年，美国既有的油气土地租约已经有大量产能闲置，土地租赁完成之后，并没有进行钻探。大多数油气公司仅仅通过既有区块的持续开发，就已经足以支撑产量上升。

更进一步说，大量的油气土地租赁合约是建立在私人土地上，在油价低迷的2021，真正敢于新增租赁联邦土地的公司本身就所剩无几。

在接下来4年中，原油价格，尤其是美国汽油价格的激烈上升，更大程度上与俄乌战争产生的供应扰动，美国近2万亿美金经济刺激政策，以及美国炼油行业长期收缩资本开支，供不应求的原因有关。

四年中，几乎每一个美国油气公司都赚的盆满钵满，但无论是上市油气公司，还是私人油气公司，赚到现金流之后，都拿去分红和回购，还债或者私有化，或者搞一些减碳形象工程，大资本开支几乎绝迹。

这也是2022年汽油价格飙升，拜登高调指责大油气公司不积极行动的一个背后核心原因：

拜登心里很苦，从政策看，他已经是美国历史上最支持石油产业的总统了：

在拜登政府执政的头三年里，美国市值最大的 10 家上市石油公司净收入合计达 3130 亿美元，几乎是特朗普执政期间同期的三倍。2023 年，美国的石油和天然气产量创下历史新高。

如果说“能源独立”意味着出口大于进口，美国已经连续 22 个月出口原油和 石油产品超过进口，这比特朗普执政时期的情况要长得多。

任内拜登发出的钻探许可证数量超过了特朗普政府同期，其中包括数百万英亩的租赁销售，包括阿拉斯加 95.8 万英亩的销售和墨西哥湾 7340 万英亩的销售。



就职前1000天，拜登给出的钻探公共许可甚至高于特朗普。

休斯顿大学政治学教授布兰登·罗廷豪斯表示，选民往往认为民主党在可再生能源和替代能源方面立场强硬，但在化石燃料方面立场薄弱。他们还倾向于认为共和党支持石油和天然气行业，但反对更环保的能源。

除此之外，罗廷豪斯表示，选民往往不会涉足政策细节，如果汽油价格上涨，他们很可能会责怪总统——即使这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而且钻探水平也上升了。

在路透社的报道中，支持减碳的主编将标题讽刺的定为《拜登的石油繁荣》，多少显示了这种政策不协调的表现。

03

宾州铁锈带的好儿子

拜登在2020年的民主党初选中，以老白男温和派形象，出乎意料的击败了如贺锦丽这样的少数族裔，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宾州背景：

他出生在宾州Scranton，而宾夕法尼亚州是美国仅次于德克萨斯州的第二大页岩气产地，也是决定谁能入主白宫的少数几个摇摆州之一。这一个州选票就足以改变整个总统大选的格局。

凭借近50年的参议院纵横捭阖和对自己家乡选区的照顾，拜登成功夺回了宾州：要知道，4年前特朗普于 2016 年在该州大获全胜，而这一次，拜登则以极其微弱的优势夺回宾州。

宾州人和其他的中部州相信拜登，是因为过去50年的经历证明，在经济上，拜登从来不会被极端意识形态驱动：

在公共土地上钻探石油，政府都会获得一定比例的收益。地方政府通常会获得一半的收益，在拜登任内，德州墨西哥湾的租赁销售最高一次同时产生了 200 笔交易，合计 6400 万美元。这是自 2014 年以来政府从墨租赁销售中获得的最高金额。

面对来钱极快的石油财政，从联邦到各州，大家都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在最近宣布墨西哥湾租赁出售之后，拜登政府还宣布了一些重大的保护措施，将允许非营利组织租赁联邦土地，以保持其自然状态。

态度很明确：如果你想保护自然环境，请你出同样多的钱把自然环境租下来保护。

一个现实情况是，无论是对于美国联邦，州，还是对于一般老百姓来说，空空的钱包，飙升的汽油价格，杀伤力要远远高于远在天边的气候变暖。

每一个人都在玩说归说，做归做的游戏，而对于老参议员拜登来说，玩这样的游戏实在轻车熟路：先靠减碳基本盘上台，然后用实打实政策反哺铁锈老乡亲，彼此对对方的套路心知肚明。

04

不可测的川普

相比之下，特朗普本次竞选甚至悄悄的没有将能源列为前5大议题，原因就是如此：

首先，对今天特朗普来说，比拜登更挺美国石油的政策空间并不多：无论是连接加拿大和德州的Keystone管道，还是阿拉斯加野生保护区油田开发，这些已经多次证明是更政治意味而非经济因素的议题，在二叠纪页岩油横扫千军的今天，特朗普很难通过任何一揽子方案来来助推油气增产。

换言之，今天美国油气企业增产缓慢的核心顾虑，其实是对于偿债，通胀，和资本开支的回报率的不确定性，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经济考量。

其次，从全球范围看，美国石油公司过去四年一刻不停攻城略地：在过去3年中，欧佩克的减产协调措施被美国页岩油的反复增产抵消，欧佩克通过中东国家的油气托拉斯来提升油价的措施有效性在逐年下降。

在过去4年中，通过俄乌战争后的地缘站队，美国完成出口市场中对俄罗斯这样的油气竞争对手的全面排挤，成为了稳定的油气净出口国，特朗普上台之后，对于伊朗和委内瑞拉进一步经济制裁，都只会进一步恶化石油供应，有助于进一步推高美国油气总收入。

这种情况下，油价下降并不符合美国利益，会让油气公司收入下降，各级政府收入下降，同时美国这一出口支柱也更难以维持。因此，作为一个美国优先路线的始作俑者，川普上台之后的政策和效果其实很难预测。

“很难知道特朗普的立场是什么：你永远不知道它是否会每天发生变化，”前美国民主党参议员、现为石油和天然气客户说客的玛丽·兰德里厄 (Mary Landrieu) 表示。“这个行业夹在特朗普和拜登之间。”

05

多数人的认知都落后了

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在过去16年中，美国经历了4任总统，美国石油产量每4年上一个台阶，每一任总统，无论上台前如何表态支持气候变化，但最终都将美国化石能源产业取得的成就归功于自己。

从一个侧面，这证明了页岩技术革命的影响力远远大于任何一个当政者，页岩革命发生已经接近17年，但今天这种页岩革命的影响力至今仍然没有被所有人认知。

对特朗普油气政策的过度解读，就是这种认知落后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