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9日下午，李锐日记归属案当天的庭审结束后，李锐女儿李南央夫妇(右后方)和律师们走出在奥克兰的加利福尼亚北区联邦地区法院。（美国之音 周星晨拍摄）


星期三和星期四(8月28日、29日)，位于美国加州奥克兰的加利福尼亚北区联邦地区法院有关毛泽东前秘书李锐日记的归属案继续审理中。在证据呈现的最后阶段，控辩双方的专家证人都出庭作证，陈述本案背后到底有没有中共之手。

加利福尼亚北区联邦地区法院自8月19日起开始对“斯坦福澄清李锐资料归属权案”以及“张玉珍反诉李南央和斯坦福案”两案进行合并审理。这距离李锐去世已经五年半的时间。张玉珍是李锐的第二任妻子，李南央则是李锐与第一任妻子所育。

李南央历时多年整理、扫描、出版父亲的日记，并在父亲生前将这些日记的原件带出中国，捐赠给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李锐生前的几十本日记、书信、工作笔记和会议记录，时间跨度83年，约1000万字。这些文件原稿和影印件大约有40箱，目前保存在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

但2019年4月，在李锐去世两个月后，张玉珍向北京西城区法院起诉李南央，认为李南央擅自处分李锐全部日记、信件、工作笔记等文稿原件，要求法院判归她继承。随后，斯坦福大学在美国的法院发起反诉，希望法院澄清李锐资料归属权。2020年5月，张玉珍委任美国律师，在美国状告斯坦福大学和李南央“串谋”，偷窃了“国家珍宝”。

不过，斯坦福大学、李南央以及不少观察人士都认为，张玉珍背后是中共在操控，为的是掩盖历史真相。

加利福尼亚北区联邦地区法院的此次审理是长达五年多之久的李锐日记归属系列案件的最新发展。到8月29日，持续两个星期，耗时共六天的审理在8月29日暂告一段落。



正在审理李锐日记归属案的奥克兰的加利福尼亚北区联邦地区法院第6法庭。（美国之音 周星晨拍摄）

中共是否插手此案成审理的关注焦点

8月28日、8月29日这两天，作为控方的斯坦福校董会和作为辩方的张玉珍的律师都请出了各自的专家证人出庭作证。证人证词的焦点：中共是否插手此案？

美国知名汉学家、现任加利福尼亚大学河滨分校校长特聘讲座教授的林培瑞(Perry Link)和乔治城亚洲法律中心执行主任、研究中国法律改革、中国宪政和中国公民社会运动的权威学者托马斯•凯洛格(Thomas Kellogg)作为控方专家证人出庭作证。

林培瑞在作证时谈到，在中国此类案件都是所谓的“政治案件”，非私人案件。他说：“如果李锐日记原件到了中国，中共可能会篡改日记或者让它消失”。他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所谓的“雷锋日记”屡遭篡改，另一个是已故中国著名人权活动家刘晓波留下的文字。他说，刘晓波“曾在监狱里写了大量的东西，放在床底下，后来他写的东西没了，消失了。”

乔治城亚洲法律中心执行主任托凯洛格在作证时说，让李锐日记原件作为公共研究资料留在胡佛研究所，意义重大。在中国，这样的案子后面是中共在支持，有很多例子。他举得其中一个例子是，2022年5月，中国法院以中国前媒体人罗昌平在新浪微博中发帖将大陆主旋律电影“长津湖”中被冻死的共军“冰雕连”称为“沙雕连”，被判有期徒刑7个月。

伦敦大学高级法律研究研究所高级研究员、伦敦大学法学院名誉教授迈克尔•帕尔默(Michael Palmer)和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法学教授雅克•德莱尔(Jacques deLisle)作为张玉珍一方的专家证人出庭作证。

对中国法律颇有研究的权威专家帕尔默和德莱尔主要从程序方面作证。他们认为2019年11月中国法院判张玉珍拥有李锐日记原件的判决符合中国法律，无法看出中国政府插手了此案。但同样，他们也无法看出中国政府没有插手此案。

2019年11月，北京西城区法院将李锐日记的所有权判给了张玉珍，判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将日记在30日内还给张玉珍。

德莱尔教授作证时提到李锐经常给自由派杂志《炎黄春秋》投稿，证明作为晚期蜕变成中国共产党批评者的李锐在当时有一定的发言空间。《炎黄春秋》刊登过很多有关中共党史敏感事件的评论与时评文章，而文章经常与官方的历史结论有出入。2016年《炎黄春秋》停刊，2016年以前在官方网站上的历史备案也全部遭到删除。

控方律师马克·D·利特瓦克(Mark D Litvack)反问：“《炎黄春秋》杂志最后被中共禁止了吗？”德莱尔回答：“是的，李锐经常投稿的《炎黄春秋》杂志最终被中共禁止出刊了。”这一问一答，正好说明了中国政府对新闻自由和表达自由的政治干预。

8月29日庭审结束后，凯洛格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案子。我认为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中国共产党试图利用美国的法律体系推进审查议程，并将这些斯坦福的材料带回中国，使其无法被学者和研究人员获取。(对本案)我持乐观态度。斯坦福在捍卫其对这些材料的所有权方面做出了很强的陈述。”

林培瑞教授也告诉美国之音：“今天所有这些都是要证明李锐给了李南央权利，而且赞成她这样做。有很多这个笔记或者口头的都有，所以没有正确手写的合同，是不需要的。这(些资料)是斯坦福的。包括他自己的日记，自己日记提了胡佛(研究所)，提了赞成他女儿这种(捐赠日记和资料)的事情。”

林培瑞8月30日在给美国之音的专栏文章中说，作为斯坦福的律师请来出庭的“专家证人，”他能看到许多有关的文件。他写道：“大约2000年以后，李锐开始担心他过世以后中共会怎么处理他的日记和私信。会烧毁吗？他要想法子安放到国外。几个朋友想帮忙，但最愿意出力，花时间，甚至冒危险的人是他的女儿李南央。从2014年到2018年之间，这位女儿，在父亲授权下，但躲着中共的视野，把40个盒子带到斯坦福的胡佛图书馆里，也完成了捐赠文件。”

他在专栏文章中还提到，斯坦福的律师找到了一篇张玉珍的访问录，当中她说，“我呢，不想打李南央的官司”。林培瑞坚信，张玉珍的背后是中共。他写道：“94岁的老太太，靠着养老金过日子，当然没有办法付几百万美金付律师费。后头坚持打官司的显然是共产党。”

旁听者相信中国政府在背后

旧金山湾区居民山姆·郑(Sam Zheng)每天都坚持过来旁听。他告诉美国之音：“这个案子非常重要，首先它是一个典型的中国政府在后面，耗费了千万美金律师费的政治性案件。其次它并非是家庭纠纷、遗产纠纷案，因为李锐日记作为真实的历史资料是人类共同的财富，既然李锐先生捐赠给了胡佛研究所，理应开放给所有的历史研究者、学者和公众，实现它应有的社会价值。”

奥克兰市民王莉莉也接受了美国之音的采访，她说：“我一直在网上关心李锐日记案，今天我来庭审现场旁听，因为它太重要了。李锐在生前就捐赠了他的日记给斯坦福，完成了捐赠，所以这根本不是遗产争夺问题。毫无疑问，中国政府在背后支持，张玉珍是表面推出来的一个代理而已，然后中国政府在后面从金钱到宣传各个方面都在运作这个事情。”

人权人士：如果归还中国，真相将会被掩盖

旅美文化学者吴祚来非常关注李锐日记归属案。他在接受美国之音电话采访时说：“如果李锐日记原件被送回中国，他们有可能会造假，或者是把它销毁掉，或把它尘封起来。还有他们会说版权属于他们，之后就不允许海外研究机构公布复印件或图片，这就会影响这些珍贵历史资料的公共传播。如果归还中国将是不能承受之重，真相将会被掩盖。”

吴祚来是《零八宪章》的第一批签署者之一。《零八宪章》反应了中国自由派知识分子的民主诉求。

吴祚来呼吁在美国的学者、异见人士，或者反对中共独裁的人更多的发声，让更多人关注、了解李锐日记归属案案的本质。他说：“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家庭财产纠纷的问题，它就是共产党政权要占有这个历史记忆，要毁灭或者控制这个历史记忆，以免中国人或者或国际社会看到共产党的历史真相。而我们现在这个时代需要更多的人来认识中共的真相。通过李锐日记，通过中共党史的亲历者的书写去认识共产党的真面目，是非常有力量的。”

1917年出生的李锐，先是满怀热情投入了那场让共产党夺取政权的革命。上世纪50年代他受到毛泽东赏识，短暂出任毛的秘书。他也曾三次受到整肃，流放、坐牢20年。1979年。李锐平反复出，官至中组部常务副部长，负责选拔中共高级官员。晚年的他成为共产党直言不讳的批评者，呼吁中国实行政治体制改革和民主宪政，是公认的中共党内自由派人物。

1989年6月4号，北京发生震惊世界的六四屠杀。李锐那天在日记中写道：“整日不宁，总想痛哭。 ……事已做绝。何以对天下，谢天下。”

旧金山湾区人权组织人道中国的主席、中国人权的执行主任周锋锁先生在庭审后接受了美国之音的采访。周锋锁说：“李锐日记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六四见证。在共产党试图用谎言磨灭历史的情况下，李锐日记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证词，最重要的就是他直接观察到了当时的屠杀，尽管他自己本来也是中共的高干。他亲身经历到这场屠杀，而且描述了一些具体的情况，这些在个人见证中间是属于非常重要的，由于他的身份尤其重要。”

他说，作为一个64屠杀的幸存者，他非常希望李锐日记能够保留在胡佛研究所。他说，胡佛研究所在过去这么多年一直很精心的收集有关中国的历史文件，在收集六四文物这方面也是很有信誉的。“把李锐日记放在这样一个地方保留，这是对公众最负责的一个办法。”周锋锁说。

周锋锁还强调中共擅长篡改历史。 他说：“这个一个靠谎言和暴力起家的政权，所以李锐日记如果落到它的手里，将面临被销毁、被消失的结局。64屠杀以后，很多人都找不到，很多文件肯定也是跟着消失了。把这种文件交给一个肆意屠杀的罪人，罪人来保护他的罪证，这怎么可能呢？对于中共来讲，六四是他们最怕的一个事实，也是他们最想磨灭掉的一个罪证。这个案件无疑是来自于政治攻击，不是普通的所谓的遗产案。”

有关这场案子的审理还没有结束。下次公开庭审的时间在今年12月3日。

庭审时，加利福尼亚北区联邦地区法院法官乔恩·泰格(Jon S. Tigar)说，明年他会就两个案子同时做出裁定。

美国之音的记者就“李锐日记归属案”联系了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馆请求置评，但在文章发表前仍未收到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