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日，美国财政部发布了新一期的国际资本流动报告（TIC）。报告披露了各国6月美国国债的增减持情况。TIC数据显示，6月，中国持有的美债规模比5月增加了119亿美元，总规模达到7802亿美元，为今年以来的最高值。值得注意的是，6月增持美债是在中国近年来减持美债的大背景下进行的。今年1至3月，中国分别减持了186亿、227亿和76亿美元美债；4月虽然转为增持，但仅增持了33亿美元；5月继续减持24亿美元；6月又转为增持，这也是今年以来最大幅度的月度增持。中国为何在减持美债的大趋势下大幅增持美债？这是否标志着中国外汇储备配置策略大方向的变化？

有助于降低成本，提高投资收益

中国今年6月增持美债，不仅反映了中国对美债市场未来走势以及持有美债收益前景的判断，也反映出中国在外汇储备配置多元化战略下对于外汇储备投资成本和收益的权衡，以及中美关系、地缘政治因素等对中国外汇储备投资策略的影响。今年以来中国对美债的投资策略，折射出中国外汇储备投资策略具有更大的灵活性，以及投资管理的进一步精准化。

投资者购买美债，一个主要目的就是获得投资收益。当投资者判断美债价格处于较低区间且具有上涨潜力时，就会买入美债以获取利益。中国在6月增持美债，最直接的原因是美联储继续维持高利率导致美债价格处于较低区间（利率与美债价格呈负相关的关系）。6月，美联储决定将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继续维持在5.25%～5.50%之间，使得6月初的短期美债收益率超过5.5%，10年期长期美债收益率也在4.4%以上。美债的高收益率又使得美债价格处于较低区间。由于市场估计美联储大概率会在下半年降息，这将促使美债价格处于上涨趋势，因而从投资理财的角度，6月是抄底美债的理想时机。事实也是如此。中国6月对美债的增持，踩准了美债市场大涨之前的时间窗口，做到了对于市场机会的准确把握。近期，各期限的美债收益率均开始下跌。8月末，中长期美债收益率已跌破4%关口。美债收益率下跌，带动美债价格在7月和8月普遍上涨，从而使得6月增持的美债获得了账面上的投资收益。



▲美联储继续维持高利率使得美债价格处于较低区间，是中国近期增持美债最直接的原因。图为美联储大楼。

美债与黄金均具有较高的安全性与流动性，因此两者之间具有替代性。中国对美债的增持，伴随着对黄金储备增持的暂停。6月末，中国的黄金储备为7280万盎司，与4月持平。中国连续两个月暂停增持黄金储备，很大原因归结于近期国际金价上涨幅度显著扩大。今年来，由于地缘政治风险加剧以及持有美债风险加大等原因，各国央行持续增加了对黄金的购买，推动了黄金价格不断上涨。今年2月末，黄金价格低于每盎司2100美元，而到了5月下旬就一度上涨到每盎司2400美元。在黄金价格水平处在历史高位的背景下，中国放缓对黄金的增持，同时增加对美债的购买，有助于降低投资成本，提高投资收益。

从全球范围来看，外国投资者持有的美债规模整体有所增加，从5月的8.13万亿美元增加到了6月的8.21万亿美元。分国别来看，不只是中国，一些主要美债持有国也在大规模增持美债。6月，法国、英国与加拿大持有的美债规模比5月分别增加了242亿美元、181亿美元和174亿美元。外国投资者普遍增持美债，反映出在巴以冲突升级等地缘政治风险加剧的情况下，美债投资前景被普遍看好。但日本作为美债最大的海外持有国，持有的美债规模却连续三个月下降，单是6月就减持了106亿美元，规模降至1.12万亿美元。日本近几个月之所以持续减持美债，主要是为了干预汇市，避免日元进一步贬值。今年上半年，日元汇率遭遇大贬值，一度贬值到1美元兑换160日元以上。日本的外汇储备几乎都集中在美债，若要筹资以干预汇市就必须减持美债。所以日本对美债的减持可以说是一种被动的选择。

中国积极管控中美关系的一种举措

中国增持美债，是在中美关系有所缓和的背景下进行的。

一方面，近期美方频频以产能过剩、不公平竞争、危害国家安全等借口向中方施压，意图打压中国的发展，但另一方面，美国债务规模的持续攀升也使其不堪重负，美国又不得不在打压中国上有所收敛，寄望中国增持美债缓解其压力。当前美债规模已突破了35万亿美元，仅是美债的利息支付就成为美国巨大的负担。近期，美国采取了一些缓和中美两国关系的行动，包括推迟对中国一些商品加征关税、把中国一些企业从“黑名单”中移除等。中国增持美债，也是对美国上述行为的回应。从目前中美互动的情势来看，7月和8月中国还会继续增持美债。

中国在中美关系处于紧张的时候增持美债，是中国积极管控中美关系、避免中美紧张关系进一步升级的一种举措。从更广范围的意义看，中国增持美债，体现了中国负责任的大国担当。中国通过增持美债，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美债市场出现较大幅度波动、进而影响美国乃至全球金融市场稳定。

不会改变减持美债的大趋势

中国对于美债的持有规模是一个综合多方面因素权衡的结果。为了寻求外汇储备配置的多元化，中国在较长的时间内会对美债进行减持。



▲2023年5月31日，美国国会众议院投票通过提高美国债务上限法案。图为美国共和党参议院领袖麦康纳尔对媒体发表讲话。

实际上，中国对于美债的增持并非都是主动购买。TIC的数据显示，6月中国增持的119亿美元美债中，既包括了中国主动净增持的64亿美元，也包括了由于美债价格上涨带来的存量市值增长（55亿美元）。由于美债价格在下半年大概率会处于上涨趋势，因此，中国持有的美债规模短期内可能会继续增加。当然，随着美债价格上升，中国也可能在高点抛售美债以获得理财收益，再加上中国持有的短期美债到期后进行清算，这也可能导致未来数月内中国持有的美债规模有所回落。

从长期看，为了继续进行外汇储备多元化配置，中国仍将降低美债持有规模。因此，减持美债将是长期趋势。首先，在高额的债务和高利率下，不排除美国会爆发债务危机，因此为规避风险，中国需要控制美债的规模。其次，乌克兰危机爆发后，美国对俄罗斯实施了一系列的金融制裁，包括将俄罗斯踢出由其主导的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SWIFT）、冻结俄罗斯的外汇储备等，这也在警醒中国，持有美债存在巨大风险，中国应该未雨绸缪。再次，减持美债是与美国进行斗争的一种方式。近年来，美国一直对中国进行打压，中国通过大幅减持美债，作为对美国反制的一种手段。

应该看到，近期中国增持美债，是在减持大趋势下的暂时增持。2013年11月，中国持有的美债规模达到1.32万亿美元，此后虽然在2016年7月至2017年8月间有过较明显的增减变化，但是始终处在减持美债的长期趋势之中。今年3月，中国持有的美债规模曾一度下降至7674亿美元。因而中国近期增持美债，更多是出于特殊时期、特定环境下的短期考量。不止是中国，外汇储备多元化、减少美债持有规模，也是大多数国家的选择。

仍会继续持有相当数量美债

美国不断采取包括发动贸易战、阻碍中国高科技发展等手段，对中国从多个领域进行打压，使得中美关系持续紧张。但作为世界第一大和第二大经济体以及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两个大国，中美也难以摆脱相互依赖，双方需要进行合作。例如，在外汇储备领域，美国需要中国购买美债，同样中国也有必要持有一定数量的美债。

当前，美国经济发展仍然强劲，而且在高科技产业领域，尤其是人工智能、半导体等领域，居于世界领先地位，这也使得美国能够继续吸引全球的人才和资本，以保持其创新力和经济活力。美国的创新力和活力为美债的安全性和高收益性提供了有力支撑。TIC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外国投资者累计净增持美债2660亿美元。截至今年6月，外国投资者持有的美债规模达到了8.21万亿美元。这说明美债仍然是外国投资者较青睐的外汇储备投资产品，对外国投资者具有较高的吸引力。

除了经济层面的意义外，对中国来说，持有一定数量的美债还具有一定的政治意义。鉴于美债对于美国的重要性，中国可以通过持有美债，保持对美国资本市场乃至对美国政治的影响力，使得美国在处理中美关系时有所忌惮。此外，由于美债的全球流动性，持有一定数量的美债，还可以使中国在同其他国家交往时拥有更多的手段，增加中国在全球事务中的话语权，为中国进一步参与全球治理提供有效的工具和较为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