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网飞出了一部新片，叫《逆岭（Rebel Ridge）》。



（豆瓣评分）

如图所见，评分不高，典型的网飞流水线制作，但此片的确讲了一个蛮有意思的概念：“民事没收”。

在本片开头，主角饰演的退役海军陆战队员正要开车去保释表弟出狱，结果在路上被两名警察拦下，他们没收了主角身上携带的现金，并称之为“民事没收”。

而根据民事没收法，政府只要“怀疑”某项财产与犯罪有关，就可以扣押当事人的财产，而且无需提供任何证据，也不必指控当事人犯有罪行。

至于被“没收”的财产，当然极大概率是回不来的——实际上，所谓民事没收几乎就是“合法抢劫”的代名词。



（逆岭剧照）

导演表示，此片并非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但最近《福布斯》报道的一个故事，和《逆岭》的故事几乎一模一样。

在现实世界版本的故事中，主角同样是一名退役的海军陆战队员，名叫Stephen Lara，今年42岁。



（Stephen Lara）

从海军陆战队退役后，Lara便一直在加州一间医院工作，在那边娶妻生女，不过后来离了婚。

疫情初期，Lara遭到解雇。为了省钱，他搬回了老家德州，住进了父母的老房子。

每逢周末，Lara会从德州驱车1400英里回到加州探望女儿，这条路他开了无数次，已成家常便饭，也始终没遇到过问题。

但这回，他摊上事儿了。

2021年2月19日，他已经开到了内华达，离加州很近了，正在此时，他通过后视镜看到后面的警车亮起了灯，叫他靠边停车。

那么Lara做错了什么吗？是超速了？酒驾了？

都不是。根据后来警车行车记录仪的监控，警察提出的理由是“他和前面油罐车的距离太近了”。



（行车记录仪的录音：“他和前面的半挂离太近了”）

拦下Lara起初还表现得十分友好客气，甚至还称赞了他的驾驶技术，照常理，警察将人拦停，查看之后Lara身上也没有酒味，也没做错什么，似乎就没有理由纠缠了。

但警察这次还是延长了盘问的时间，询问了一系列完全无关的问题，比如：

“你打拳击吗？因为你穿着Tapout的T恤喔~”

“你女儿做什么的？”

“以前有被执法人员叫停过么？”

“你啥时候从家出发的？”

“噢，你想买房，那你想在哪买？”

这些问题，没有一个和他逼停Lara的理由——与前方油罐车距离太近——有关，但还算说得过去，因为警察经常会用类似的办法套话，表面上是跟你拉家常，实际上是看你的说法有没有前后矛盾的地方。

作为拉丁裔，Lara表现得非常配合，问什么答什么，回答得滴水不漏。就在他以为这次盘问顺利过关时，警察来了个图穷匕见：“你车里是否有枪支、爆炸物或毒品？”

Lara如实回答：“没有，都没有。而且我不吸毒的。”

然后警察问他：“那你车里有没有大量现金？”

这个Lara是真有。



（“有没有大量美钞”）

因为“不信任银行”，Lara家从记事起就一直以现金形式存钱，根本不放银行里。后来他自己赚了钱也一样，发了工资立刻就把所有钱取出来，拿在手里才安心。

这在我们看来或许有点偏执，但对美国人，尤其是黑人、墨西哥人......来说其实不算罕见。

2021年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发起过一项调查，发现14%的美国人都处于“有至少一个银行账户，但基本不用”的状态，有4.5%干脆连银行账户都没有。

而在所有收入水平中，黑人和拉丁裔没有账户的比例要高得多，其第一大理由是存款太少，连最低余额都够不上；第二就是“不信任银行”。



（调查报告原文）

言归正传，因为要从德州赶往加州，Lara不放心那么多现金放在家里没人管，就全带身上了，那也是他的毕生积蓄，共86900美元（近62万人民币）。

得知这一情况后，警察询问是否可以搜查他的车，Lara此时虽然感觉不太舒服，但依旧表现得无比配合，说搜查就给搜查。

不久后，另一组警察带着缉毒犬赶到，仔仔细细地搜查了Lara的车，果真没有找到枪支毒品，但的确找到了Lara的大笔存款和一大叠银行回执。



（搜出的一大叠回执）

在美国携带大量现金跨越州境并不违法，这一点警察也在当场承认，但他们最终还是扣押了Lara的全部存款。

理由是：他们认为钱的包装“不普通”（觉得像贩毒所得，全是现金）。

他们把钱丢到了不远处的草丛中，接着派出缉毒犬嗅探。



（钱袋扔进草丛中）

而警犬“果然”在那袋钱前面停下了。意思是这钱“很可疑”，“有沾染毒品的迹象”...



（警犬搜到钱袋）

表面上看，警察的思路似乎颇为缜密，但他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绝大多数美元钞票其实都沾着微量毒品。

《国家地理》早在2009年就刊登过一项研究：高达90%的美元钞票上都能检测出可卡因，原因是美国人喜欢卷起钞票吸毒，加上美国是全世界最大的可卡因市场......



（90%的美钞沾有可卡因）

所以，缉毒犬在钱上嗅到东西是很正常的，根本不能说明Lara有问题。

但警察还是没收了他所有的积蓄，打算将其交给缉毒局，也即所谓的“民事没收”。警察还向他表示：

“如果这是合法收入，你可以提供工资单，他们会把钱全部退还，但我认为这是毒品收入。”

Lara此时已经出离愤怒，但却不能表现出来，只非常克制地表达了自己的抗议：

“我知道你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但那钱我是非常努力才赚到的。你从我孩子的嘴里抢走了钱，从她嘴里抢走了食物。”



（“我知道你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

这事总结起来就很诡异：警察“怀疑”一个人有问题，却没有逮捕他，也没有提出任何犯罪指控，单单拿了钱就放他走了。这算怎么回事？

作为一个不信任银行的人，Lara当然没有信用卡，此时兜里只剩几块钱，连回家的油费都不够，最后只得给亲戚打电话紧急借了点，才总算是赶到加州，但见女儿的好心情已经被毁完了。

后来Lara的折磨持续了很长时间，回到家后，他拨打了缉毒局警察给他的号码，以为可以像警察告诉他的那样，如果是合法收入，他很快就能拿回。

2021年4月5日，缉毒局向Lara发出通知，表示打算没收他的存款，给他35天时间正式提出抗议。当月21日，Lara致信缉毒局，要求归还财产，并给出了大量证据（前面警察就搜到了一厚沓回执）。

然而，尽管政府同意了Lara的请求，但在90天的法律期限过后，仍然没有归还他的钱。

Lara别无选择，唯有提起诉讼。



（诉讼书）

根据后来他找到的律师事务所IJ的说法，警方平均没收的钱数仅为1276美元，律师费却至少要花2500美元，得不偿失，所以大多数人只得认栽。

但Lara不同，他的数额太大了，IJ本来就专注打这类政府权利滥用的案子，干脆无偿接下了此案，并于2021年8月31日对缉毒局提起诉讼，此时距离Lara存款被扣已经过去了半年多。

幸好，结局是好的，提告仅第二天，缉毒局同意连本带利归还Lara全部财产。用律师的话说，“因为他们从来就没理由扣押这笔钱”。

当然，说了半天，还有一个明显的问题没有回答，那就是为什么警察要如此积极地扣押Lara的财产，又为什么要急着给缉毒局送业绩？

答案不出意料：因为他们有利可图。



（示意图）

1984年的《综合犯罪控制法》规定了一个叫做“认领（adoption）”的程序，即当州、地方一级的执法机构扣押了他们认为可能与犯罪有关的资产后，可以将其移交给缉毒局、FBI这类的联邦级执法机构，让后者处理“民事没收”的法律工作。

如果联邦机构最终扣下了这笔钱，他们会将最多80%的钱返还给实施扣押的地方机构——我们当然看得出这是“回扣”，但在美国，它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公平分享”。

国际司法协会认为，这种做法会刺激州和地方执法部门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进行没收。

所以2015年，奥巴马时的司法部长限制了联邦机构能“认领”的案件；但2017年特朗普任上的司法部长又把该限制推翻了。

到2019年，联邦机构给了地方3.34亿的“公平分享”，可以说是“创收”的一大路径了。比如在Lara的案子中，如果缉毒局真的扣押了他的存款，那么内华达州警最多可以收到69520美元的回扣......

还好，最后Lara拿回了钱，但之后他不信任的事物，除银行外恐怕还要再加一个了......

ref:

https://

https://www.forbes.com/sites/kellyphillipserb/2024/10/14/the-cops-seized-his-86900-life-savings-for-no-reason-they-picked-the-wrong-mar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