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人是他杀的，但法律就是没法惩罚他。

1978年，日本东京发生的一起小学女教师失踪案震惊全国。当时的日本正处于经济高速成长期，该起案件引发了一系列有关社会问题的大讨论。然而，由于警察的无能与不作为，案件尘封了26年之久。而在此后，由于刑事责任追究期限到期，此案又被转为民事案件，凶手得以逃避刑事责任。

法律的漏洞，激起了日本民众的强烈不满。刑事案件嫌疑人能通过拖延时间来逃避惩戒，更是引发了日本社会的不安。

此案嫌疑人和田信也由此被日本媒体称作是“狡猾的犯人”。



失踪的女教师

1978年8月15日，日本迎来暑假以及盂兰盆节。按照传统，在外地工作的人们大多会赶回家乡，扫墓、探亲。



· 石川千佳子。

由于正值暑假，东京足立区立中川北小学的校园安静无比。除了寥寥几名节假日值班人员，偌大的操场和教学楼内的一间间教室空无一人。当天值班的29岁该校女教师石川千佳子本该出现在学校，可校长却没见到她。这引起了校长的疑虑——石川千佳子向来工作认真，从未无故旷工过。

于是，校长给石川家打去电话。石川的母亲表示，女儿此前就跟家里打过电话，说盂兰盆节不回来。感觉事态不妙，校长报了警。警方来到现场调查，未在校园内发现石川的踪迹。接着，警方开始往绑架、凶杀方向调查，初步判断石川为人不错，与同事关系很好，并未与人结怨。



· 和田信也。

然而，警方却遗漏了一人——学校的保安和田信也。当天，正是和田杀害了石川。

杀害石川后，和田开车把石川的尸体运回家，裹上塑料袋和毛巾被，用绳子捆绑结实。和田找了个理由，让妻子出门买东西。妻子出门后，和田赶紧掀开和室（日本民居中常兼作客厅与卧室之用）的榻榻米，挖了一个1.4米深的坑，将尸体埋进去后，再铺好榻榻米。



· 石川的尸骸埋在和田家榻榻米下方1.4米深处，长达26年。

此后26年，和田与妻子就在石川的尸骸上方吃饭、睡觉，而和田的妻子对此毫不知情。因为怕说漏嘴，和田与邻居几乎断绝了往来，见面也不打招呼。在邻居眼中，和田是一个孤僻的人，除此之外，没人将他与此前震惊全国的小学教师失踪案联系起来。

警方迟迟没能找到石川踪迹。在她失踪5年后，石川的父母在思念与焦虑中饮恨去世，石川的两个弟弟石川宪与石川雅敏则肩负起了为姐姐讨回公道的责任，但所有的搜寻与调查均毫无结果。

1987年11月28日，朝鲜女特工金贤姬和另一名朝鲜特工在大韩航空公司KAL858航班上安放了炸弹，致使飞机在印度洋上空爆炸，机上115人无一幸存。金贤姬的照片被公布后，不少日本媒体觉得金贤姬与石川长相极为相似，怀疑石川就是金贤姬——石川被绑架到了朝鲜并被训练成特工。媒体的错误引导，引开了警方以及全社会的关注，这让和田大舒一口气，此后安心过了好几年，60岁时退休，且一直在领取退休金。

时间来到2002年，解决“遭朝鲜绑架日本人问题”成为政客快速制造政绩的捷径。时任首相小泉纯一郎突访朝鲜，成功使部分被绑架的日本人回国。种种活动，进一步让人们坚信石川被绑架到了朝鲜。

2003年，经过日本政府“慎重判断”，石川千佳子被列入“特定失踪者名单”。所谓“特定失踪者”，是指高度怀疑遭朝鲜绑架，且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性的失踪者。要登上这个名单，“实属不易”。消息一出，石川的家人似乎看到了曙光，产生错觉，觉得日本政府有能力接石川回家。

更令人震惊的是，事后和田承认，由于26年以来过得过于安逸，连自己都忘了脚下埋着石川的尸骸。直到他居住的社区面临拆迁，才让和田猛然想起自己犯下的罪过。



· 和田家周边的民居已被拆除。

由于都市区扩张，和田原本居住的郊区地带被列入规划，“成为都市的一部分”。得到满意的赔偿后，和田的邻居陆续搬走。此时的和田却早已“汗流浃背”了——一旦拆迁，埋在地下26年的秘密就将公之于众。

于是，和田成了有名的“钉子户”，他家成了孤立于田埂上的孤岛。

疑心病越来越重，和田的内心也成了孤岛：总觉得路过他家门口的车辆、行人是来探查他家秘密的便衣警察。于是，他把院墙升级为钢筋栅栏，顶部布满了防窥隔离带，致使院墙高至2米；此外，他还将院门改造成密码锁铁门，院落四角装上多达10台24小时监控探头，一旦出现“可疑人物”，和田便出门大骂，将人赶走。

没想到，精于算计的和田越是想低调，反倒越是成为关注焦点——他成了全国“著名钉子户”，以一人之力阻挡了都市的扩建。

电视台记者前来采访，和田便大声责骂：“你们谁啊？报上名来！”这一幕在电视上广泛传播，“成为经典”。此时，连电视台也没想到，和田还是个杀人犯。

不过，随着曝光率越来越高，和田的异常行为引起了警方的注意。2004年，眼看房子拆迁的最后期限将至，和田觉得再也瞒不下去了。他知道，比起被警察发现，不如自首判得轻。

另外，和田更明白的是，此时距离石川千佳子被杀害已过去26年，而日本法律中刑事追诉有效期是15年，民事诉讼最长有效期是20年，石川觉得自己能完全逃离法律制裁。

“失踪”的刑罚

根据和田供述，1978年8月15日下午4点半左右，他正在教学楼里巡视。走到一楼走廊时，不小心撞上了石川。和田问：“你在这儿干吗？”说着便靠上前去。石川则拿包砸和田的脸，被挡开后，石川又多次砸过来。和田称自己平时在学校经常被教职工欺负，他觉得石川此举是在故意制造事端，让自己遭学校处分。于是，和田怒从中来，用双手勒住石川的脖子，将她勒死。



· 石川宪与石川雅敏。

和田的供述，从作案动机到作案结果，都遭到警方怀疑。警方根据断案经验觉得，和田应当是强奸杀人，但由于案件时代久远，缺乏证据，只好作罢。在此期间，石川宪、石川雅敏在律师协助下，多方收集证据，希望法律能够对和田做出正义判决，让姐姐死亦瞑目。当时，此案登上了各大媒体头条，受到全国瞩目。

然而事与愿违。2006年9月，东京地方裁判所判决，由于此案的民事诉讼有效期已过，法院不承认原告方的损害要求权，只从民事案件角度出发，认为和田藏匿遗体的行为剥夺了石川家属吊唁故者的机会，显著侵害了家属对故者敬爱追慕之情，因此判处和田赔偿家属33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5万元）。

对于如此荒唐的判决，石川宪、石川雅敏立刻上诉，决心要让凶手受到惩罚。不过，他们的上诉再次陷入日本迂腐的法律系统中，直到2008年才迎来结果，东京高等裁判所虽然推翻一审判决，却仍不追究和田的刑事责任。

法庭认为，由于被告和田藏匿尸体，导致无从判明发生了杀人这一事实。若认可从这期间开始计算诉讼有效期，就是显著违反正义公平原则。法庭判处和田赔偿4255万日元（约合人民币202万元）。对此，和田不服，向日本最高裁判所上诉。

2009年3月，最高裁判所驳回了和田的上诉。这个判例也成为日本现代史上第一个“在刑事、民事追诉期限已过的情况下，成功追讨凶手民事赔偿”的例子。

不过，犯下令人发指罪行的和田，终究还是逃脱了刑罚。这引发了日本社会的不安，社会各界纷纷表达不满，向法律体系施压。



失踪的和田

2010年，日本国会通过新修正案，对刑法和刑事诉讼法进行修正，取消凶杀案件的刑事诉讼有效期限，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日本民众对法律制度的不信任感。然而，这并未给和田带来任何悔恨的压力。

2019年，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和田说：“对此，我完全没觉得有道歉的必要。”此后，和田再无音讯。

2023年，距案发45年后，一名网红博主再度探访和田的居所，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当地除了为数不多的老年人之外，似乎早已被社会遗忘。

在采访中，和田的邻居说：“和田2020年就搬走了，他现在大概80多岁了，人是否活着也不清楚。”

其实，早在那名网红进行探访的四五年前，媒体就早已对和田的案件失去了兴趣，似乎案件和食品一样有“赏味期限”。随和田一起消失的，还有日本社会对悬案以及受害者家属追讨公道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