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克丽丝回顾过往的时候，她认为自己开始赌博的契机是孤独。

克丽丝今年54岁，住在多塞特，经营着软家具生意。但是她努力追求的生活——“珍贵的、完美的、田园诗般的、享有特权的生活”——已经开始分崩离析。

克丽丝的婚姻因丈夫出轨而结束，妹妹因癌症离世，两个孩子也离家去上大学了。克丽丝的母亲还被诊断出患有乳腺癌，年迈的父母都需要她亲力亲为照顾，同时她也在失去朋友。“我开始失去存在感，”她说，“我无法面对现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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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芭芭拉·温莎打扮成“宾果女王”的样子出现在Jackpotjoy的电视广告中时，克丽丝发现了一种让夜晚变得轻松愉快的方法。她以前从没赌过，但是网上的宾果游戏几乎不像是赌博。

“芭芭拉·温莎是我母亲最喜欢的演员之一，”她回忆道，“我以为她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克丽丝登录了游戏，输入了个人信息，领取了20个免费注册奖金，进入了这个闪亮的“新世界”。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克丽丝定期访问游戏，主要玩的是一个叫做Double Bubble的游戏。

Double Bubble在业内被称为在线老虎机，旨在通过一个设计得尽可能让人上瘾的游戏从玩家那里榨取尽可能多的钱。

在四个月内，她每天都登录这个游戏，花在游戏上的钱也指数级累积，为此她还兑现了保费债券和人寿保险单。作为Jackpotjoy 最有价值的客户之一，克丽丝有一名指定的VIP经理为她服务，克丽丝享有生日奖金、免费假期、免费游戏机会等福利，此外VIP经理还会并打电话询问她的状况。



“他们会打电话问我过得怎么样，我会说，没看到我昨晚的账户吗？这太可怕了。他们会说，试试别的游戏吧！”

据估计，86%的在线博彩毛利润仅来自5%的客户，这也是公司如此热衷于培养和维护像克丽丝这样客户的原因之一。她知道这些VIP经理并没有把她的最大利益放在心上，但当时，他们是唯一和她说话的人。

“我被孤立了，我不好意思告诉别人我现在的情况。”克丽丝回忆道。

在现实世界里，克丽丝正在失去双亲。“妈妈去世后，我不得不搬过来照顾爸爸，所以我卖掉了房子，VIP经理们知道这些情况，所以我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摇钱树。”

克丽丝不喜欢谈论数字，这不是比赛，也不是钱的问题，这纯粹是逃避现实。

克丽丝的父亲在她母亲去世六个月后去世，在那个月里，她在游戏里花费的金额已超过10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916万元）。不到18个月的时间，Double Bubble就夺走了克丽丝的所有财富，VIP经理很快就不打电话来了。然后，克丽丝又花了三年时间追讨债务，在此期间，她两次试图自杀。

Jackpotjoy和Double Bubble背后的公司Gamesys回应道：“自那时起，我们已大大加强了我们的政策和流程，以达到玩家安全守规的最高标准。”

根据博彩委员会的数据，2022-2023年英国博彩公司的总收益为151亿英镑（约合人民币1384亿元），比2021-2022年增长了6.8%。新冠疫情导致的大封锁让人们从现实生活中体育赛事赌博，转向了在机器上进行在线赌博。根据英国税务及海关总署的数据，2023/24年度，该行业的税收总额超过40亿英镑（约合人民币367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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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库尔和海军上将这两家博彩市场领军企业在英国经营着500多家店铺，其中大部分24小时营业，2017年博彩行业在广告上花费了15亿英镑（约合人民币137万元），并且这个数字也日渐增加。布里斯托尔大学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在英超联赛开赛的第一个周末，线上媒体上共有29145条支持赌博的信息，几乎是上个赛季的三倍。

所有这些博彩广告都对它的目标受众，也就是我们，产生了影响。根据最新的英国赌博调查，48%的英国成年人在过去四周内参与过某种形式的赌博，而2.5%的成年人（约130万人）经历过赌博伤害——包括犯罪、感情破裂和破产等。慈善机构“赌上性命”（Gaming With Lives）估计，在英国，4%至11%的自杀事件与赌博有关——相当于每天约有一名赌徒自杀。



“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因为赌博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留下了破碎的家庭，”慈善机构的联合主席利兹·里奇说，他的儿子杰克因沉迷于在线老虎机在24岁时自杀，“我们呼吁政府取缔所有赌博广告，所有与赌博相关的死亡案件都能被调查。”

去年，Rishi Sunak政府发布了一份期待已久的白皮书，旨在改革该行业。拟议中的措施包括对博彩利润征收1%的强制性关税，对在线赌场产品的持股上限为15%。

但什么都没改变。活动人士表示，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这些赌博广告变得更加猖獗。长期致力于博彩行业改革的议员施志安表示：“博彩行业正花费数百万英镑开发高度上瘾的游戏，在英国高度贫困的地区开设营业场所，并在广告上投入巨额资金。与此同时，我们的监管体系与过时的法律、薄弱的监管机构以及负责审核广告的软弱机构完全不起控制作用。”

英国国民健康服务(NHS)的临床主管马修•加斯凯尔表示：“必须摒弃传统的赌博观念。”

加斯凯尔表示，克丽丝从对玩宾果游戏好奇的人转变成为对在线老虎机上瘾的人，这是女性的一个普遍现象。他说：“他们专门针对以女性为导向的电视节目进行广告宣传。例如，Gala Bingo是经典调频频道的重量级广告商，Mecca Bingo赞助了日间电视节目《放松的女人》。他们将把宾果游戏作为女性的切入点，就像他们把足球作为男性的切入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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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知道我们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一种与上瘾和自杀有着密切联系的产品是如何在校园里打广告的——有两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刻。其中之一是2005年的《赌博法案》 ，该法案由托尼•布莱尔（Tony Blair）政府提出（其中许多人与赌博业关系密切得令人难以置信），博彩业是开放夜间经济和增加税收的总体举措的一部分。

在此之前，监管属于英国内政部（Home Office）的职权范围，其压倒一切的理念是赌博应该“被允许，但不应受到鼓励”。

2005年后，职责移交给文化、媒体和体育部。当时的文化大臣特萨·乔威尔（Tessa Jowell）承诺，新一波的超级赌场将“让普通人有机会享受目前为富人保留的娱乐活动”，并驳斥了任何批评此举的人，称他们是势利眼。

然而，即使是最乐观的博彩业游说者也不可能预见到另一场伟大的革命：数字技术。2007年发明的智能手机可以充当每个人口袋里的超级赌场。与此同时，输入手机和电脑的数据大大方便了对客户群体进行侧写，方便公司改进产品以获得最大利润。

斯图尔特·肯尼是变革的关键人物。2000年，他与人共同创立了爱尔兰在线博彩公司Paddy Power，并帮助将博彩业拓展到传统基础之外。



不过，尽管Paddy Power与其大多数竞争对手一样，展现出一种轻松愉快的形象，但它却引导客户购买在线赌场产品。“在线赌场是利润的巨大推动力，也更容易上瘾。”

肯尼最终在2016年辞去了董事职务，因为他对公司未能保护客户感到厌恶。“他们非常善于宣传自己正在对赌博成瘾采取的行动。但实际上，他们什么也没做。”

肯尼决不反对赌博。“我仍然认为赌博在社会中有一席之地。”他认为，主要问题在于现在赌博成瘾的速度。

“英国健康调查显示，在线老虎机的成瘾率与海洛因、可卡因等毒品相当。如果你在短时间频繁登录，那么一个产品就会让人上瘾。买彩票不会上瘾，你得等三天才能抽签，在线老虎机非常容易上瘾。”

他认为，不应该允许赌博公司交叉销售最容易上瘾的产品。他表示：“当一个人在24小时内在一家在线博彩公司开设账户时，他们会试图用免费转账的方式吸引他们进入在线赌场，我总是说，这就像你在酒吧里刚喝了第一杯啤酒，酒保就免费给你上了一杯三倍浓度的白兰地。”

盖斯凯尔表示，事实上，情况比这还要糟糕。他说：“问题的关键在于机器是否有能力利用你大脑中的奖赏通路。与酒精不同，老虎机经过多年的精心设计和改进，已经变得更为智能，会从玩家那里获得尽可能多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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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贝卡·卡西迪（Rebecca Cassidy）也亲眼目睹了这些变化，在进入学术界并发表一篇名为《恶性游戏》（Vicious Games）的行业研究报告之前，她从事过一系列博彩业工作。

她表示，一开始，试图吸引新顾客——尤其是女性顾客——是笨拙和粗鲁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博彩公司从终端游戏等新兴行业学到了经验。

她表示：“我过去常参加一些会议，赌博业人士会聚在一起，而赌博业人士对糖果大爆险之类的游戏感到困惑，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人们热衷于玩这些游戏却没有任何金钱奖励。但他们学到的是，他们不需要把所有东西都货币化，他们可能创造出类似的条件，引导人们做出他们想要的行为，最终被货币化。”

因此，闪亮的图形，动感的背景音乐，一次次要接近胜利的失败，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觉得如果坚持继续玩，一定能拿到钱，数字经济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极其高效的分销网络。



还有第三个变化，使该行业能够取得成功。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数字技术加上更普遍的经济不稳定性，使得赌博成瘾更加广泛。所有和我交谈过的女人都描述了孤独、绝望和无价值的感觉，她们都经历过创伤，压力和焦虑。

现年62岁的蒂娜曾是一名财务管理人员，因赌博成瘾从公司挪用公款偿还债务而入狱。在她生活压力极大的时候，她迷上了固定赔率投注的终端机和老虎机。

和克丽丝一样，蒂娜现在也是慈善机构GamLearn的顾问，这是一个为经历过赌博伤害的人服务的网络，她注意到了使用慈善机构服务女性的共同特征。“有些人觉得无聊，有些人很孤独。有些人压力过大，以寻求解脱。但对于女性而言，这种情况大多可以追溯到她们一生中遭受过的创伤。”

如果说她们有一个共同点的话，那就是渴望逃离。“为了逃避现实而去赌博更像是女人会做的事情。女人往往不看报纸，研究形势等等。她们倾向于固定赔率类型的游戏，女人似乎想要即时的满足和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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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赌博一直是一个隐藏的问题，但从积极的方面来看，女性越来越愿意站出来。亨丽埃塔·鲍登-琼斯是英国国民健康保险制度(NHS)关于赌博危害的国家临床顾问，当她在2008年开设第一家诊所时，所有的来访者都是男性，尽管她试图接触女性——包括提供免费的托儿服务。

“赌博成瘾的社会耻辱已经深深扎根于一种行业叙事之中，这种叙事强化了个人无法终止赌博的失败感。女性们往往会感到羞愧，害怕伴侣对自己的指责，担心自己的孩子会被带走。”

她感到鼓舞的是，现在女性们更愿意站出来，并乐观地认为治疗可以有所帮助。“认知行为疗法(CBT)和药物疗法对男性和女性都有效。”她说。

然而，亨丽埃塔也注意到，寻求治疗的女性群体也越来越年轻化。“过去许多年纪较大的女性会因为孤独、绝望、谋生而去赌博，我遇到过许多这样的人。”

然而，在互联网时代，女性赌徒正变得越来越像男性赌徒——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并不令人惊讶，因为她们都被推向了同样的产品。国家诊所（National Clinic）2020-2022年的数据显示，女性赌徒主要在网上赌博（80%），其次是博彩公司（11%），剩下的9%要么主要使用刮刮卡赌博，要么去赌场。到目前为止，最受欢迎的方法是老虎机游戏（67%）。



改革派中存在一些乐观情绪。邓肯•史密斯（Duncan Smith）认为，2023年的白皮书是“朝着正确方向迈出的卓越一步”。他认为，股权限制、经济能力审查、监察员以及对该行业征收法定税将有所帮助，他还希望博彩广告受到更大的限制。

尽管如此，仍有许多人认为，拟议中的改革还不够深入，并担心新一届工党政府会像上届工党政府一样，将博彩业视为税收来源的一部分。盖斯凯尔表示促进产业发展和保护公众健康这两个既定目标，从根本上来说是不相容的。

与此同时，卡西迪认为，改革可能将会延长博彩业的寿命，并增加其造成的危害。“如何弥补一个家庭失去儿子的损失？如果你试图避免危害，首先需要阻止危害的发生。”

“我们可能要考虑的另一个问题是：在多大程度上，我们可以接受公司训练机器来操纵我们，去做一些超越理性的事情？和我交谈过的每个赌徒都说他们的大脑“宕机”了。”

“最可怕的事情是，你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你了，”克丽丝说，“你身上的一切都被摧毁了，只剩下一个空壳，我就是这么被“训练”的，我是受害者。”

后来克丽丝被诊断出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66岁的她现在已经好多了。

博彩委员会的一位发言人回应称，博彩公司不再使用VIP经理， 并补充说博彩协会成员正“与政府和赌博事务委员会合作，提交白皮书所载的建议，其中许多建议我们呼吁提高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