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一通电话，医生舒布哈姆·曼达尔（Shubham Mandal）马上赶往机场，准备飞往印度西部古吉拉特邦。

他带了一把螺丝刀、一把钳子、一只刀片和一部手机，很明显，这些工具不是为了做手术救人。

他这次的任务比较特殊，是去偷东西，随身带的都是盗窃工具。

而他的目标是北方邦警察选拔考试的考卷，在竞争激烈的印度公务员考试和高考中，这项考试具有黄金一样的含金量。

今年2月，北方邦有500万考生参加此项考试，竞争6万个警察系统的职位。

新警员的月薪约为400美元（约合2900元人民币），属于印度公务员里比较低的，但工作很稳定，所以仍然备受青睐。



（警察选拔考试）

考试前，考生们要花不少钱去补习班上课，苦学数月备考。

对于出身贫寒的学子来说，如果考上了，就能逆天改命，这辈子基本上有着落了。

抵达艾哈迈达巴德市后，曼达尔医生被匆匆带到市郊的一个货运仓库。

为了躲开监控探头，他从后窗爬进一个堆满箱子的房间，打开一个写着“机密”字样的箱子，拿出一个信封。

他拿手机拍下里面的每一页试卷，然后把信封重新封好，放回箱子，把箱子原样锁上。

接下来几天的晚上，每次印刷厂把新印的试卷送到仓库，他都会来偷一次。

空闲时间，他会在附近的一家一星级旅馆休息。

曼达尔医生偷考卷时，外面还有3名男子在车里等着接应他，其中就包括盗窃行动的主谋拉维·阿特里（Ravi Atri）。

他的团伙之前偷过护理考试、银行选拔考试、教师选拔考试和职业学校入学考试的试卷，他至少为此蹲过2次监狱。

现在，阿特里手里拿着一份刚出炉的警察选拔考试考卷，又一场角逐开始了。

他通知了北方邦当地的众多代理人，他们已经预定了一个大型餐厅和一个豪华度假村，数千名客户会乘大巴来到这里，接受突击培训，记住考卷答案。

阿特里对一位在他这里上课的仓库工人说，

“如果这个办法管用，你能赚到很多钱，这辈子都不用再奋斗了。”

“你能端上公家的饭碗。”

只要他们都不被抓到就行。



（公园里复习的考生们）

阿特里和他的团伙之所以能靠偷考卷谋生，根本原因是，印度经济环境下长期存在的结构性问题——

受教育的年轻人太多，而适合他们的工作岗位太少。

印度是世界上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之一，但大部分经济增长来自服务业，不能为庞大的劳动年龄人口创造足够的就业机会。

劳动密集型制造业的附加值较低，无法帮助印度跨进发达国家行列，而且绝大多数私营企业的工作都是非正式的，有近一半印度人仍然在务农，这些统统都不利于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就业。

这就让公务员成了香饽饽。

去年，有130万人争夺印度中央政府的1000个公务员职位。

媒体报道过，经常有大批高学历的年轻人，竞争政府机关里的清洁工和打杂工作。



（考前最后复习的考生）

报名者统一参加考试，根据成绩录取，确实比较公平，但因为竞争过于激烈，走捷径的诱惑就变大了。

除了在补习班花费大量时间，一些考生还会留意能给他们提供“特殊帮助”的神秘人。

他们会跟速成培训班的代理人互留电话，讨价还价（一般要数百美元起步），并祈祷整个计划能顺利进行。

北方邦密特拉市有组织犯罪调查组的高级警官辛格（Singh），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追查考卷盗窃团伙上，据他说，

“当400万考生在备考时，其中一半人会找泄露的考卷。”

“不光他们自己，还有他们的父母、爷爷奶奶，身边所有人都会这么做。”

根据印度最大的报纸之一《印度快报》的调查，在过去5年中，有40多场考试因考卷泄密受到影响，波及15个邦的1400万考生。



（等着进考场的考生）

对于清清白白参加考试、想靠自己的努力“上岸”的考生来说，这当然是极其不公平的。

今年6月，印度就出了一起严重的考试舞弊丑闻。

今年的医学专业的入学考试中，有200多万考生参加，竟然有67名考生考出了满分，甚至有人答错题都能得满分，还有不少人只丢了1分、2分，调查后发现存在舞弊现象。（戳此回顾）



（相关报道）

丑闻曝光后，很多人跑到新德里教育部长家门外抗议。

后来又传出消息，两名年轻人辛辛苦苦在地下补习班备考时，赶上连夜降雨，他们因此而溺亡。

有人为了考试付出生命，有人却通过作弊拿满分，这种对比让人们的愤怒情绪达到极点。

一位22岁的考生努力了4年，才终于通过医学入学考试，他在抗议活动中说，

“我们努力学习了好几年，而有钱的学生花钱就有学上！”



（人们抗议考试舞弊）

不过，对于团伙头子阿特里来说，他现在不在乎公平，只在乎利益。

他形容自己既是罪犯，也是行侠仗义的罗宾汉。

走上这条路，跟他的亲身经历有关。

曾经，他也很单纯，希望通过传统的考试做题途径，实现自己的梦想。

高中毕业后，他收拾行囊，离开北方邦的家，来到拉贾斯坦邦的小城科塔。

这座小城有数百家考试辅导机构，每年能创造数亿美元的巨额收入，也因此在印度出名。

那里还有不少自习室，考生可以花钱租一个座位，在那里学到深夜。



（德里的补习班聚集地）

他参加了5次全国医学院入学考试，最后一次才终于考上，但没读完就离开学校，没当上医生。

这时，他开始关注起考试本身。

最初，他做过一段时间“代考”，后来干脆演变成了盗窃考卷。

当时是2015年，印度中央邦发生了一起考试舞弊丑闻，有数十亿美元进了政府人员和犯罪团伙的腰包，这让他意识到其中有丰厚的利益可图。

这个行业是金字塔结构，最顶端的是偷考卷的人，往下是中介和村级代理人，由代理人负责招募客户。



（正经的补习班）

在这次偷警察选拔考卷之前，团伙头子阿特里招募了曼达尔医生。

曼达尔医生的故事跟阿特里类似，在攻读医学学位期间，他就开始做这个很赚钱的行业。

他以高超的开锁技艺在这个圈子里出名，2017年曾因协助泄露医学考试题目而入狱。

今年，曼达尔医生在比哈尔邦的一家诊所上班，阿特里让他随时待命。

如果阿特里听圈子里的线人说，有一批考卷要发货了，他就会打电话通知曼达尔行动。

随着又一批客户走上警察选拔考试的考场，曼达尔医生心里也捏着一把汗，因为他还没拿到2万美元的报酬。

这次他不太走运——

考试结束后，有消息说，这次的试题被泄露了。

单凭这一点，曼达尔就拿不到报酬了。

根据他跟阿特里的合同，只有考试成绩不被取消，他才能拿到钱。

取消成绩的情况，一般只发生在考题泄露范围很广的时候。

这次就是，成绩被取消了，之后阿特里就不再接曼达尔医生的电话，报酬也打了水漂。



（在自习室复习的考生）

阿特里的日子也没好到哪儿去，警察在一次例行工作中破获了他的案件。

在调查另一起案子时，警方发现了他们涉嫌偷窃警察选拔考试考卷的证据。

他们从金字塔底层的村级代理人开始，一层一层往上查，最终追查到阿特里和曼达尔这一层。

负责此案的辛格警官介绍说，

“我们在他们的手机里，发现了北方邦警察考试的试卷。”

“我们查了时间，发现是在考试举行前保存的。”

团伙头子阿特里和偷试卷的曼达尔医生都因此被捕，阿特里目前被拘留，正在等待审判，律师为他喊冤，说他是被诬陷的；曼达尔医生则获得了保释。

阿特里的爸爸说，儿子曾经很勤奋，上学时会通宵看书。

“在警察眼里，他可能是个罪犯，但在我们眼里不是。”

爸爸说，给儿子打官司花的钱，让他们家的经济状况倒退了10到15年。

他说，如果儿子真的是罪人，他宁愿儿子死在警察的逮捕过程中。

“我们会哭上10天，然后继续生活，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搭长途汽车去考试的考生）

阿特里团伙造成的考卷泄露丑闻，让北方邦不得不重新举行警察选拔考试。

这次会换不同的题目，也提高了保密级别，如果考卷再次泄露，会成为政府的耻辱。

上次考试后6个月，也就是今年8月底，数百万考生又一次走进考场。

在北方邦密特拉市，长途汽车站和火车站挤满了考生。

背着背包的年轻人躺了一地，有人在休息，有人在刷油管上的加速版名师讲解视频。



（考生们躺在车站里）

考试当天，警方严阵以待，一间大办公室变成临时作战室，6名警官负责监控36个考点的视频画面。



（警方的监控室）

考点外，有警察检查考生的证件，还有警察拿着扩音器反复提醒，

“只允许带笔进考场！”

“进门时请脱鞋，禁止系皮带，禁止佩戴首饰，袖子不能卷起来。”



（警方检查考生证件）

24岁的苏巴什·古普塔（Subhash Gupta）就是这批考生中的一员，他来自印度中部，这是他第二次参加这项考试，他还把家乡能考的公务员考试都考了。

他和双胞胎弟弟都是兼职家教，走出村子进城之后，他们心里只惦记一件事——无论在哪，一定要找一份公务员工作。

下午，古普塔从考场出来，150道考题中他答了138道，数学对他来讲比较简单，他的弱项是常识。



（古普塔来参加考试）

考完后，他要坐大巴去找双胞胎弟弟，弟弟也在另一个地区参加警察选拔考试。

被问到为啥对公务员工作这么执着，古普塔说，

“现在，社会的心态就这样，只有找一份公务员工作才算成功......”

ref：

https://www.nytimes.com/2024/11/28/world/asia/india-exam-leak.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