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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特朗普不再幻想“历史已终结”,他会大量试错(图)

新闻来源: 观察者网 于2025-01-19 0:27:04  提示:新闻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

1月20日,特朗普就职典礼在华盛顿举行,标志着备受瞩目的特朗普2.0时代正式来临。拥有超强议题设置能力的特朗普,会对全球秩序带来哪些新影响?又会怎样处理和中国的关系?秉持“美国优先”的他,会带领美国  走向更伟大还是更衰落?

观察者网特邀上海外国语大学杰出教授黄靖、美国经济学家大卫·戈德曼,观察特朗普2.0带来的影响。

本文为对话文字稿上半部分,两位嘉宾讨论了特朗普上台对俄乌战争、美欧关系、中东局势等外交层面的影响。

特朗普认清到“历史终结”是错觉,美欧关系将截然不同

黄靖:在正式开始之前,我想简单地问一个问题。关于特朗普对世界的影响,你的总体看法是什么?

戈德曼:相较上一届美国政府,特朗普很大程度上代表一种更积极的因素。我坚持这样的看法。“美国优先”的理念代表着一个关注自身问题,而不是试图依照自己的形象改造全世界的美国。我认为,在苏联1991年垮台之后,美国犯下的一个严重(甚至是灾难性)错误就是幻想“历史已经终结”,以为全世界都会接受美国式的自由民主体制。美国只需要发动几场军事远征或是颜色革命,就可以推动历史朝那个方向前进。

正如马克·卢比奥在15日的国会听证会上所说,这样的想法是一种错觉。我认为特朗普与他的执政团队都认清了这个错觉,这本身就是向好的巨大改变。

在一个“历史并没有终结”、美国不能主持制定规则的多极化世界中,研究美国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对我们而言是一个艰难的挑战,需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来适应这个变化的世界,找准自己的角色。我预计特朗普时期的美国将进行大量的试错,会有许多需要随机应变的时刻,也会犯下许多错误。但不会再出现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或乌克兰战争那种程度的错误。

特朗普曾多次公开表示,是北约东扩引发了乌克兰战争。换句话说,他认为西方至少在一定程度上需要对乌克兰战争的爆发负责,而不完全是俄罗斯的责任。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因为如果我们想要实现和平,就必须明白相关各方都对战争问题负有责任,也有义务提出解决方案。妥协当然是必要的。这与拜登政府的观点非常不同,他们相信乌克兰战争将导致俄罗斯政权更迭,甚至公开说过这种话。

黄靖:我依然记得2022年3月26日,拜登在波兰宣称,那个人(俄罗斯领导人)必须下台,不能继续掌权。

戈德曼:是的。事实上,整个美国的外交政策建制派在公开和私下场合都认为,乌克兰战争将导致俄罗斯的政权更迭。

黄靖:结果并没有实现。我十分同意。我想你提到的问题之一是从美国克林顿政府开始的,他们相信能够通过所谓的“全球化”让全世界变得“美国化”。我很熟悉克林顿政府团队的想法,他们不仅设想市场经济的全球化,也包括所谓的“普世价值观”的全球化,以及西方民主制度的全球化。



1995年,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与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在克里姆林宫参加晚宴

塞缪尔·亨廷顿在《第三波:20世纪后期民主化浪潮》书中描述了这一切。而这轮全球化浪潮中价值观与民主制度的部分,都惨遭失败。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国家出现了颜色革命,还有“阿拉伯之春”的爆发等等。但只有经济上的全球化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当然这取决于看待问题的不同视角。特朗普正是想要推翻、重构经济领域的全球化进程。

现在有部分学者,包括我也一定程度上同意,特朗普想要回归到杰克逊主义,即十九世纪美国总统杰克逊主张的“美国优先”。我们知道,此后美国外交政策的主流路线是威尔逊主义,也就是美国处在北美洲这个大陆岛上,必须要建立一个美国主导的联盟体系来支撑所谓的美国领导地位,也即霸权。而美式全球化也是建立在这种威尔逊主义的基础上,现在遭到了强烈抵制。

如今有人提出,如果美国退出威尔逊主义或者全球主义路线,回到“新杰克逊主义”,那么所谓的“国际秩序”怎么办?尤其是美欧之间的跨大西洋关系怎么办?我几个月前在欧洲交流,欧洲人有种“历史终结”的心态,认为美欧之间的“跨大西洋桥梁”将会严重受损甚至垮塌。这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戈德曼:我忘了是哪位英国外交官说过(译注:北约的第一任秘书长、英国外交官黑斯廷斯·伊斯梅),北约的目的是“把美国人留住、把俄国人挡住、把德国人压住”。美国必须认识到:跟伙伴合作比跟傀儡合作更有利。乌克兰战争让美国陷入到一种局面,即我们用尽一切资源,强迫欧洲的政客们支持一项并不符合欧洲利益的政策。

战争爆发近3年来,俄罗斯天然气的断供正在摧毁德国的制造业,其中能源密集型的制造业份额已经萎缩了20%,这将标志着德国制造业大国地位的终结。

我希望,随着欧洲的爱国政党以类似特朗普的方式崛起,正如我们在奥地利等国看到的情况,未来将会出现一种截然不同的跨大西洋伙伴关系。欧洲人行事会更加独立,但美国和欧洲仍然是好朋友,可以一起做许多事情。

以德国选择党(AfD)为例。我认识该党的一些领导者,我作为《亚洲时报》副主编采访过他们。选择党是德国唯一一个提出重新恢复征兵制的政党。德国在上世纪80年代有一支非常强大的军队。

黄靖:选择党也提出与俄罗斯缓和关系、对移民问题非常强硬。由于工作原因,我每年都会在柏林待两到三个月,也认识不少朋友。一开始,那些朋友非常害怕选择党。但令人惊讶的是,自去年以来,选择党从过去民调支持率不到1%突然攀升至22%。该党的领导者,爱丽丝·魏德尔的个人支持率大约是26%。这样的趋势令人十分震惊。

戈德曼:是的,魏德尔的个人支持率在主要政党领袖中排第一。但选择党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正式上台。

俄乌战争短期内难以结束

黄靖:但他们也许能够进入联合政府。让我们回到北约东扩的问题。我同意你说的,在叶利钦主政时期以及普京的第一个任期,俄罗斯确实真诚地考虑过加入欧盟。德法也有政治家希望欢迎与接纳俄罗斯。

当然,在我看来,美国主导下北约一轮又一轮的东扩实现了“一石二鸟”的目标:首先,持续地遏制俄罗斯,让俄罗斯虚弱到无法直接挑战或者威胁到美国的安全;其次,北约东扩会引发俄罗斯的抵抗,这反过来会让欧洲感受到威胁。当欧洲感受到威胁时,他们不得不选择与山姆大叔站在一边。

从这个角度来说,美国在挑起俄乌战争这件事上做的非常成功。我记得,当西德前总理科尔(Helmut Kohl)试图推进两德统一时,所有的主要大国都表示反对,除了苏联。科尔前往华盛顿寻求美国的支持。我当时也在华盛顿。

科尔见了老布什、时任美国国务卿詹姆斯·贝克,最终成功说服了美国。根据贝克在回忆录中描述,老布什表示美国支持两德统一,但只有一个条件:德国必须永远留在北约。科尔有点惊讶,他说,如果华约组织解散了,北约留着还有什么意义。这说明美国要把北约作为牵住欧洲的抓手,让欧洲依赖美国的保护伞。在那之后,我们就看到了北约四五轮的扩张。

第二件事,我2013年在一场晚宴上与普京总统交谈过,我问他,俄罗斯与欧洲关系的转折点是在什么时候?普京说是在2008年。众所周知,那一年美国在波兰与捷克部署了导弹防御系统,就在俄罗斯的眼皮底下。其次,2008年格鲁吉亚与乌克兰正式申请加入北约。而那一年8月,俄格战争爆发了。我认为这是俄欧关系走向不可挽回的转折点。我当时也问了北约前秘书长哈维尔·索拉纳(Javier Solana)。他说,在这个问题上,我同意普京总统的观点,2008年是个转折点。



2008年8月7日,正向南奥塞梯首府茨欣瓦利开进的俄军装甲纵队 资料图

呼应你前面的观点,俄乌战争确实始于2014年的“广场革命”以及克里米亚事件。2022年的冲突只是这场长期战争的全面升级。那么,我的问题是,你认为特朗普真的能够以他想要的方式,在任内结束这场战争吗?

戈德曼:我想短期内的答案是不可能。特朗普想要看起来强势,遗憾的是,西方在乌克兰战争问题上并不处于强势主导地位。当然有好几种方式可以结束战争,举例来说,越南战争的模式,可能需要迅速且出人意料地更换乌克兰的领导层。有好几种操作方法。

黄靖:我理解你的意思。

戈德曼:但困难在于,特朗普不想要看上去显得弱势,也不想背负“你丢掉了乌克兰”的舆论谴责。西方主流媒体反复地用谎言描述战局,描绘出比现实更乐观的局势。为了让一份和平协议能够真正落地,显然需要有人站出来戳破谎言的泡沫。我想这个过程可能要花费至少六个月的时间,取决于特朗普的做法。

黄靖:特朗普可能会遭遇来自美国国内的阻力。比如他主张大力开采石油,能源部门的利益集团可能并不希望看到乌克兰战争过早结束,那将意味着俄罗斯的石油能够再度出口全世界,对美国的石油产业复合体来说不是好事。

戈德曼:我不认为美国的能源产业集团能够主导外交政策,这是一个更加关乎生死存亡的安全问题。特朗普政府最主要的考虑是如何以不显得软弱的方式摆脱这场战争。

黄靖:特朗普确实想要展现出强势、能够解决问题的形象。如果与俄罗斯达成合理的协议,美国并不会显得软弱。但除了国内阻力外,特朗普面临的另一个主要问题是欧洲。欧洲过于碎片化,以至于无法做出统一的决定。好几位德国与法国的朋友曾对我说,中国应该斡旋俄乌冲突。我回答,中国想要在这件事上与欧洲合作,但欧洲有强硬的态度,却没有具体的立场。欧洲有许多笼统的偏好和要求,但没有明确落在纸面上的政策,是被形势推着走,所以很难与欧洲在这件事上合作。

戈德曼:我同意。但有许多声音讨论中国可以在乌克兰和谈问题上扮演角色。我认为是一种夸大,因为这场战争与中国并无直接关联。

黄靖:对此我不同意,中国希望在俄乌谈判中扮演特定的角色,因为中国也需要维护自己的利益。中国派出了一位非常资深的外交官、欧亚事务特别代表李辉开展穿梭外交。当然,俄乌冲突确实是欧洲的事情。如果欧洲人讲不清楚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别的国家也爱莫能助。



法国总统马克龙当地时间1月6日表示,乌克兰需要在领土问题上采取“现实立场”。 法新社

另一方面,我同意你刚才的观点,欧洲是这场战争的输家,特别是德国。我也坦诚地对德国朋友讲,我无法理解你们的立场,欧洲在烧毁自己的房子。这也是为什么德国选择党如此受欢迎。

戈德曼:所有的德国建制派政客表现地更像美帝国霸权的代言人,而不是服务德国的政治家。只有真正的政治变革才能改变现状,但不一定非得是选择党来做这件事。德国社民党中的一部分力量也是相对独立的。德国内部有非常不同的主张。

特朗普2.0:美国在世界上的角色将发生改变

黄靖:特朗普即将重返白宫。可以预期,他将给美国的内外政策带来根本的变化。事实上,就在正式入主白宫前,他看起来已经就格陵兰岛与加拿大提出了匪夷所思的主张。特朗普的第二届任期对全世界意味着什么呢?

戈德曼:我会把格陵兰岛的问题暂时放到一边。丹麦拥有格陵兰岛的主权纯粹是一个历史的偶然。丹麦与这个4.5万人口的岛屿并没有多少联系。就算将格陵兰岛转交给美国治理,在全球战略或外交政策的层面也不会产生实质性的影响。这不是什么难题。

特朗普面临的基本问题是任何美国总统都要面对的。美国目前的对外净投资头寸为负24万亿美元。这是过去30年来形成的。美国累积的贸易赤字约为24万亿美元,主要通过向世界其他国家出售资产来弥补进口超过出口的部分。过去10年来,这主要是靠出售股票。美国通过科技股市的繁荣来填补贸易赤字的差额,这种情况是不可持续的。

经济学家亚瑟·奥肯有句名言,“任何无法永远持续的事物,终将结束”。因此特朗普高度强调复兴美国的制造业、扭转贸易赤字。但无论谁当美国总统都要应对这件事。特朗普试图采取一些行动,这意味着美国在世界上的角色将发生改变,美国的经济也将呈现不一样的类型。

我认为,为了取得成功,特朗普必须做出许多改变。仅仅靠加征关税不足以实现他的目标,还需要做许多事情。但我们已经来到一个历史的转折点,美国根本无法继续扮演过去30年来在世界经济中的角色。

黄靖:我同意你说的,美国需要改变目前的局面。没有哪个国家,特别是美国,能够承担如此庞大的贸易赤字,以及高达36万亿美元的债务,看看利息有多高就知道了。但众所周知,美国自上世纪90年代形成的霸权,或者也可以说从1945年起成为霸权。这个霸权建立在美国的联盟体系之上,特别是所谓的跨大西洋关系,即美欧联盟,不仅支撑美国赢得了冷战,也将威尔逊主义推向了极致。

自从克林顿政府开始,美国利用全球主义的政策或者说战略,希望将全世界“美国化”。但现在特朗普不想走这条路线,特别是维护跨大西洋关系。他甚至考虑退出北约。如果这成为现实,接下来怎么办?因为跨大西洋关系不仅是过去40年来支撑美国霸权的基础,也是所谓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基础。如果这个基础不存在了,我们会面临一个怎样的世界?

戈德曼:我认为美国的亚洲盟友,比如日本、韩国与澳大利亚也十分重要,与美国在欧洲的盟友同样重要。但过去20年来美国影响力的下降,很多时候是自己造成的。美国曾经以为“历史已经终结”,认为苏联垮台后全世界都会接受自由民主体制。马克·卢比奥在15日的国会听证会上形容这是一个错觉。我认为特朗普政府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具有重要意义。

以卢比奥为例,去年9月,他发表了一份关于中国经济的长达60页报告,题为《中国制造的世界》(The World China Made)。卢比奥对中国的批评非常激烈,他显然不是中国的朋友。但这份报告说,中国基本上完成了当初设定的所有目标。中国制定了雄心勃勃的科技转型目标,并成功地推进,以引人瞩目的方式在全球建立了供应链。



当地时间1月16日,卢比奥出席参议院提名确认听证会现场。 美联社

我认为,尽管卢比奥对中国的批评非常激烈,但他还是承认了中国的成功,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进展。美国人对本国体制优越性的一个不切实际的认识就是,没有其它任何制度能够比美国更加成功。但如果我们承认现实,中国已经实现了2012年以来提出的目标,包括“一带一路”、“中国制造2025”,就必须认识到,中国是一个长期存在的事实,我们必须在同一个世界中共存,而不是相互毁灭。

黄靖:我们稍后再谈中美关系。现在我想继续谈论美国和全球秩序。我们知道,真正让美国和欧洲近年来走到一起的是乌克兰战争。特朗普先是说要在24小时内结束这场战争,但现在又说需要六个月。我知道你有不同的解释或阐述。在你看来,特朗普总统是否真的能以他想要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

戈德曼:要真正结束这场战争还面临着现实的困难。但非常重要的是,特朗普曾多次在公开场合承认北约的东扩导致了战争爆发,而不是完全把责任归到普京头上。特朗普认为,美国及其盟友也对这场战争的爆发负有责任。承认双方都有责任是找到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和平协议的前提。

现在,显而易见的困难是,每个人都知道,俄罗斯掌握了战场上的优势,而美国不想显得软弱,不希望让外界看起来是普京总统在主导谈判。俄罗斯最主要的诉求是乌克兰保持中立,不能加入北约。对美国来说,在此时此刻接受这个要求会被视作大大的示弱。特朗普不想被人批评软弱。

所以,我认为未来几个月内暂时不会有进展。更有可能发生的是,俄罗斯逐步扩大战场上的优势,而乌克兰政府内部将出现某种“裂痕”。泽连斯基会下台,要么被将军们推翻,要么是输掉一场选举。乌克兰内部会发生变故。只有到那个时候,美国才能与俄罗斯达成和平协议。

我认为这是特朗普想要的结果。他根本不想看到乌克兰战争爆发,也显然担心战争升级的可能性,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风险。但另一方面,作为美国总统,特朗普不能让形势看起来像是俄罗斯人在主导谈判。

欧洲不能依靠美国保护,只有德国选择党拿出现实方案

黄靖:俄罗斯方面的要求基本有两条。首先,如你所说,乌克兰不能加入北约。其次,俄罗斯会保留所占领的第聂伯河以东地区。

在我看来,第一个条件是俄罗斯不容让步的,这也是普京的根本目标。围绕第二个条件,双方是“可以谈判”的。但我同意你的观点,没有美国和欧洲国家的支持,这场战争根本无法持续,乌克兰无力打下去。

因此,现在的问题是,如你所说,乌克兰内部将发生一些事情,不管是政权更迭还是领导层换人,都是很有可能的。可以看看朝鲜战争、越南战争、阿富汗战争是如何从战争阶段转入谈判阶段的。当这种转变发生时,领导层总会更换。这是否意味着,特朗普会通过切断或者叫停援助来让乌克兰人意识到,他们不可能继续这样战斗下去?

戈德曼:这当然是一种可能性。例如,当特朗普挑选的国家安全顾问麦克·沃尔茨(Michael Waltz)建议乌克兰将征兵年龄降低至18岁时,这就是一柄双刃剑。泽连斯基当然表示反对,如果他这样做,将在政治上产生灾难性的后果。因此,美国也许会向泽连斯基提出他无法满足的要求,即降低最低征兵年龄,作为减少军事援助的借口。

但这纯粹是我的猜测。我认为,目前特朗普的国家安全团队还没有一份完整的方案。



候任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沃尔茨 视频截图

同时,有必要后退一步,关注一个根本性的不平衡:一个虚弱的欧洲在面对一个强大的俄罗斯时,总是要依赖美国提供的核保护伞,这正是核战争风险的根源所在。如果欧洲无法保护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美国介入并威胁使用核武器,那么核战争风险升级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这正是1983年北约发起“优秀射手”演习时的情况。

黄靖:是否存在另一种可能性,比如欧洲会发生变化,正如我们目前看到“极右翼”政党在德国、法国的崛起,可能为提供一份由欧洲发起的、结束战争的倡议创造机会?

戈德曼:我先接着上面的说。在20世纪80年代,科尔任西德总理时期曾打造出一支强大的德国军队,拥有12个师、3000辆主战坦克。这稳定了欧洲的局势,因为如果德国能靠常规军力保卫自己,他们就不需要美国核武器的保护。

这正是今天应该发生的情况。欧洲国家应该能在不依靠美国的前提下保卫自己,欧洲的传统大国应该能够稳定局面。而今天的德国,只有一个政党提出了这种现实的解决方案,那就是德国选择党。他们主张恢复征兵制。

我认为特朗普政府应该扶持并与欧洲的爱国政党、民粹主义者开展合作,开创一个新局面,让欧洲有能力保卫自身。届时,关于俄罗斯将“入侵”欧洲的威胁(我认为是夸张)自然会消失。欧洲面临的核威胁会消失,乌克兰也没有加入北约的需求。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黄靖:让我们来谈论德国选择党,目前该党正在引发关注,包括法国的勒庞,奥地利的右翼政党都在选举中有所斩获。他们的一个共同点是主张与俄罗斯缓和甚至改善关系。如果这样的趋势成为现实,会更有利于特朗普结束战争吗?相比乌克兰内部生变,是否可能是欧洲先站出来表示受够了,我们不想再打了,继续这场战争一点好处都没有?毕竟欧洲的主要国家将在6个月内迎来大选。

戈德曼:我完全同意欧洲的右翼政党,我称他们为爱国政党,代表了一种解决方案。长远来看,欧洲不得不选择与俄罗斯共存,意味着他们必然与俄罗斯建立经济联系。与俄罗斯陷入长期军事对抗对每个欧洲国家来说都是灾难性的结果。因此,稳定与俄罗斯的关系符合各国的利益,包括美国。如果欧洲能在没有美国核保护伞的情况下保护自己,他们就能实现特朗普的愿望。特朗普不想要美国为欧洲的防务买单。他希望欧洲人为自己的防务买单。这正是德国选择党提出的主张。



德国选择党领导人爱丽丝·魏德尔 视觉中国

黄靖:我们都同意,要结束这场悲剧性战争,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但我们确实看到了隧道前方的曙光。让我们来谈谈巴以冲突这个问题。特朗普也表示他希望实现中东和平。鉴于过去一个月里叙利亚发生的情况,你认为特朗普有办法做到吗?特别是在加沙上演的悲剧,解决起来可能更加复杂与富有挑战性。

戈德曼:美国的中东政策非常混乱。例如,拜登政府在2022年1月将卡塔尔列为一个重要的非北约盟国。而卡塔尔是哈马斯的主要资助者。众所周知,新一轮的中东危机始于2023年10月7日,当时哈马斯对以色列发动的袭击,导致大量以色列人死亡。哈马斯应该对此负责,但卡塔尔却继续在多哈接待哈马斯的代表团,没有对他们施加任何惩罚。

我认为卡塔尔是一个难以预测的因素。我同样认为,导致了叙利亚政变的“沙姆解放组织”(HTS)背后有卡塔尔以及穆斯林兄弟会这样的极端逊尼派组织支持,他们在叙利亚内战期间十分活跃。

所以,特朗普政府必须制定明确的政策,清理拜登政府留下的烂摊子。需要把土耳其纳入中东的安全架构中,这意味着美国必须就叙利亚境内库尔德人势力的地位问题同土耳其达成一致。土耳其将美国对叙利亚东北部库尔德民兵势力的支持视作攸关存亡的威胁。美国必须围绕在该地区的行动,包括清除极端主义势力等行动制定明确政策。此外,美国也应该找到某种方式来说服伊朗,让它相信自己应该作为一个民族国家来发展,而不是成为某种“新什叶派帝国”的核心。伊朗最近面临的局势并不顺心。

黄靖:这个“帝国”崩塌了……


戈德曼:美国也需要承认,中国将在中东地区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因为从长远来看,“一带一路”倡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影响因素。

黄靖:在我看来,中国确实在斡旋沙特、伊朗和解的问题上取得了相当大的历史性成就。就在去年,中国也在北京斡旋了巴勒斯坦14个政治派别之间的谈判。中国还欢迎海湾国家加入“一带一路”倡议

我同意你的看法,拜登政府的中东政策非常混乱,无论是在叙利亚还是对以色列。最根本的问题是,特朗普政府能在多大程度上为该地区带来和平,能在多大程度上阻止加沙的悲剧?我认为特朗普有三个主张,一是继续对伊朗极限施压;二是全力支持内塔尼亚胡政府;三是试图让沙特重回谈判桌。此外,他也会让土耳其扮演某种角色。

但将这些政策组合起来,我们会发现其中存在一些漏洞。例如,美国政府会在多大程度上继续支持内塔尼亚胡在该地区的极端政策?

戈德曼:如你所知,哈马斯和以色列昨天宣布首次达成停火协议,这基本是即将上任的特朗普政府强加给以色列的。如果特朗普没有提出要求,我认为以色列不会接受停火协议。我还不清楚特朗普团队将如何处理中东问题。目前存在很多不同的声音。我对他们的想法还不够了解。

我认为美国忽视的一个关键领域是中亚地区。众所周知,中国在中亚开展基础设施建设方面一直非常活跃。中国与土耳其、海湾国家的伙伴关系也在加强。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中亚的人口不断增长,其劳动力人口将在本世纪翻一番,而伊朗和土耳其的劳动力人口正在萎缩。

因此,作为一个美国人,我担心的是,美国基本上把中亚地区交给了中国去发展。我认为,美国及其盟友应该非常积极地参与中亚地区的发展,并为中国提供一些竞争。我不是在抱怨中国的所作所为,而是美国在这方面毫无作为。

黄靖:我同意你的观点,中亚是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重要地区,是连接欧洲和亚洲的桥梁,中国通过“一带一路”倡议在那里的发展势头强劲。该地区所有五个国家都加入了“一带一路”倡议,还与中国签署了历史性的“5+1”协议。

戈德曼:很显然,哈萨克斯坦作为中亚最重要的经济体,以及乌兹别克斯坦,都欢迎多元化的外交与经济合作关系。我希望,如果乌克兰战争能够结束,德国可以回归其历史根源,对中亚地区的发展发挥重要作用。我想日本和韩国也会对此感兴趣。在这件事上,美国应该与盟友建立一个联盟。

			
网编: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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