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纽约，罗斯・乌布利希的支持者站在曼哈顿联邦法院前。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被判处无期徒刑，已服刑11年的罗斯・乌布利希（Ross Ulbricht），不必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的监狱里度过他的41岁生日了。

2025年1月21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宣誓就职后的第二天，签署了对罗斯・乌布利希的特赦令。根据美国宪法第二条，总统有联邦层面罪名的赦免权，弹劾案除外。

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表示，特赦是“全面的、无条件的（full and unconditional）”，对罗斯・乌布利希的审判是“荒谬的”，给他定罪的人是“疯子”。特朗普还在赦免当天，打电话给罗斯・乌布利希的母亲，亲自告诉她这个消息。

埃隆·马斯克在社交媒体上转发了特朗普的这条消息，他说：“今晚@特朗普总统签署这条命令的时候，我很荣幸在椭圆形办公室的现场。”

当天晚上，社交媒体上出现了他出狱后的首张照片：一头金发的罗斯・乌布利希身着一身灰色运动服，一手背着装在白色网兜中的书籍等个人物品，一手拿着一棵种在白色花盆中的小绿植，满面笑容地走在停车场上。

他自由了。

最大的暗网黑市

2011年1月，罗斯・乌布利希创立了在线交易市场 “丝路”（Silk Road）。

“丝路”基于Tor（洋葱路由）运行，所有交易均以比特币进行，这使得用户能够彻底避开监管，在暗网中进行完全匿名的在线交易。

罗斯・乌布利希曾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我本来叫它‘地下经纪人’，但最终选择了‘丝路’。（我的）这个想法是创办一个网站，人们可以在上面匿名购买任何东西，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反向定位他们。”

正是由于具备这样的特点，“丝路”很快沦为黑客软件、假证件、非法药物包括毒品交易以及洗钱等非法活动的温床，成为最大的暗网黑市。罗斯・乌布利希作为网站的创办人，以“恐怖海盗罗伯特（Dread Pirate Roberts）” 的网名活跃于网站，逐渐成为暗网世界声名赫赫的“大佬”。

“丝路”虽然也被美国有关部门关注和调查，但由于其彻底匿名的特点，很长时间也让执法者束手无策。后来，调查人员伪装成了暗网用户，潜入“丝路”并成为网站管理员，同时通过查获的位于美国境外的服务器信息，最终锁定了“恐怖海盗罗伯特”就是罗斯・乌布利希——一位生活在加州的美国年轻人。

抓捕罗斯・乌布利希的过程也颇具戏剧性。

2013年10月1日，旧金山格伦帕克公共图书馆，一男一女两名FBI特工，伪装成情侣，在罗斯・乌布利希身旁激烈争吵。就在罗斯・乌布利希注意力被吸引之后，第三名特工迅速夺下了他的三星笔记本电脑，然后再将其抓捕。

FBI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罗斯・乌布利希删除或者加密笔记本内的文件。他甚至没有来得及锁定屏幕——FBI在拿到笔记本后，当即插入了一个含有复制文件工具的U盘，所有的资料被展现在联邦特工面前，这些成为后来起诉罗斯・乌布利希的最核心罪证。

在查获的聊天记录中，他以帅气的恶魔自居，认为自己被抓几率极小，甚至还声称在暗网黑市的运营是在带来秩序和文明，并享受着这种“冒险”。



2014年8月，检察方针对罗斯・乌布利希的犯罪的起诉书，可以看到罗斯・乌布利希和他在暗网的网名“恐怖海盗罗伯特”。

被捕四个月后，2014年2月，检方正式指控“当今互联网上最复杂、规模最大的犯罪市场”创办人罗斯・乌布利希涉嫌运营非法交易平台、帮助贩毒、洗钱、黑客攻击四项罪名。当年8月，更新后的起诉书将罪名进一步细化到七项，包括增加了贩卖假证件的罪名。

根据美国国土安全部发布的调查文件，“丝路”的“伪造”大类下，又有169细项。提供贩卖的假证件包括驾照、护照、社会保障卡、水电费账单、信用卡对账单、汽车保险记录等一系列虚假身份证明。

审判从2015年1月开始，持续到当年5月。最终陪审团认可了检方指控罗斯・乌布利希的全部罪名，纽约南区联邦地方法院法官也给出了非常严厉的判决：判处罗斯・乌布利希五个刑期，包括两个无期徒刑，不得假释。

法官认为：所有这些行为都是罗斯・乌布利希“精心策划的毕生事业”，他“并不比任何其他毒贩好”。

在法庭上，时年31岁的罗斯・乌布利希解释了自己的行为：“我想让人们能够在生活中能够选择......拥有隐私和匿名”，“我不是一个试图展现内心邪恶的反社会者。”

面对毒品受害者父母的控诉，罗斯・乌布利希泪流满面：“我从来不希望发生这样的情况”，“我希望自己能回到过去，说服自己走一条不同的路。”

数字货币“悲剧英雄”

面对遥遥无期的刑罚，罗斯・乌布利希开始上诉。

2016年1月，罗斯・乌布利希上诉美国第二巡回法院，称检方隐瞒缉毒局特工渎职证据，且量刑过重。但2017年5月该法院维持了原判。

2017年11月，罗斯・乌布利希又向美国最高法院提交调卷令申请，质疑证据的合法性和量刑依据，要求复审案件。2018年6月28日，美国最高法院驳回申请。

实际上，除了无期徒刑外，对罗斯・乌布利希宣判还包括近1.84亿美元的巨额罚款。这是检方根据当时比特币的价格计算的“丝路”交易的非法药品总销售额。

美国检方2014年2月提交的第一份起诉书则显示，“丝路”的总销售收入超过950万个比特币。成立不到三年的时间，“丝路”从这些销售流水中抽取的佣金超过60万个比特币。按照当今的超过10万美元每个比特币的价格，这些比特币在今天相当于600亿美元。

实际上，法院要求罗斯・乌布利希支付的罚款，大部分均以罚没比特币的形式实现。

虽然罗斯・乌布利希获刑的罪名无疑是确凿的，但仍有很多人对其报以同情。

其中尤为关键的是，“丝路”在蓬勃发展时，正是比特币方兴未艾的关键时期。比特币的价格，也从2011年1月“丝路”创立时的0.3美元每个，涨到罗斯・乌布利希被捕、“丝路”被关站时的130美元每个上方。

很多比特币早期用户认为，“丝路”的出现，作为比特币最早的大规模应用之一，事实上为比特币提供了一种“真实”的应用场景，支撑起比特币从乌托邦到货币等价物的惊险一跃。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被认为是行业意味颇具前瞻眼光的开拓者。

特别是随着罗斯・乌布利希的被捕，重判，服刑，叠加年轻帅气的外表，他也成为美国乃至全球加密货币领域的一个符号性的人物，一个为互联网自由、互联网隐私保护而牺牲的“悲剧英雄”。

近些年来，随着数字货币市场的逐渐壮大，他开始更多地进入主流视野。“释放罗斯（Free Ross）”的运动也在线上线下呈现出极为强劲的发展势头。在“释放罗斯”网站freeross.org上，也已经有60万人签署了在线请愿书。

在“释放罗斯”网站上，还展现了罗斯・乌布利希在狱中的生活的一个侧影。

作为“高智商犯罪者”，他拥有得克萨斯州大学达拉斯分校物理学学士学位和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硕士学位，并曾获在康奈尔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奖学金。

“释放罗斯”网站称：“在狱中，罗斯教授科学和数学课程，并辅导其他囚犯。他带领瑜伽和冥想课程帮助囚犯更好地应对焦虑。”

特赦之后：狂欢与争议

到今天，已经服刑11年的罗斯・乌布利希获得特赦，再次将相关争议推向美国舆论场的风口浪尖。

在社交媒体上，罗斯・乌布利希的支持者们一片欢腾，他们将此视为对互联网自由探索者的平反。他们认为，罗斯・乌布利希最初只是想构建一个匿名的自由交易空间，却不幸被不法分子利用，才致使犯罪行为滋生。

在他们看来，罗斯・乌布利希本人并未因销售毒品或非法物品而被定罪，但却要对其他人在网站上销售的东西承担责任。而且美国政府“偷走”了罗斯・乌布利希的比特币，获利丰厚。

尤其在加密货币社群中，对罗斯・乌布利希的审判一直被视作 “一次阻止加密货币发展的尝试”。如今他得到特赦，这位 “悲剧英雄” 重获自由，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加密货币市场一个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政策利好。

毕竟作为一个游走在监管政策边缘的行业，加密货币市场总是对政策有着过分的敏感。可以因为特朗普就职演讲完全不提加密货币而迅速回调，也会因为一个标志性的人物被释放而兴奋反弹。

然而，反对声浪同样此起彼伏。不少人忧心，特赦罗斯・乌布利希可能会向犯罪分子发出错误信号，让那些企图利用暗网从事非法活动的人觉得有机可乘，进而加大打击网络犯罪的难度。

还有许多人觉得，“丝路” 毋庸置疑地给社会带来了犯罪问题，而罗斯・乌布利希作为创办者难辞其咎，不应被轻易赦免。特别是像他这样涉及严重犯罪的当事人，突然无罪脱身，极有可能损害司法的公正性与权威性，让此前的调查和审判工作看似毫无意义。

当然，“任性地”行使特赦权，是美国宪法赋予总统的权力。举例来说，在越南战争结束之后，1977年，卡特曾一次性对20多万名于越战期间逃避兵役者的罪行予以赦免。

美国共和党众议员托马斯·马西（Thomas Massie）在社交媒体上转发了特朗普特赦罗斯・乌布利希的消息，他说：“总统先生，感谢您对我和其他一直倡导罗斯自由的人信守诺言！”特赦罗斯・乌布利希，是特朗普在2024年竞选时曾做出过的一系列针对加密货币领域的承诺之一，或许也是最容易实现的一个——

只需签署一个行政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