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克扣工资 学校中介联手分成 早该刹车了(组图)



实习不是生意,学生不是猪仔。

作者|朱末
 

谁能想到,有一天,本该教书育人的学校竟变成了“包工头”,数以万计的学生则成了待宰的“廉价劳动力”。


当你满怀期待地走进实习单位,却发现被安排在一个与专业毫不相关的岗位上,每天重复着机械、枯燥的工作,你的工资被克扣,你的劳动被剥削,你的权益被无视,你需要忍受工厂、中介和学校的层层盘剥,最终才能换取一张职校毕业证。

这并非个例,而是大部分职校生所要面临的困境。2024年,世界职业技术教育发展大会上发布的数据显示,我国职业学校每年培养毕业生超过1000万名,按照教育部规定,中等职业学校在校学生最后一年要到企业等用人单位顶岗实习,时间一般为6个月。

然而,在现实中,这种实习却演变成了“卖人头”。职校借“实习”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将学生打包给工厂,获取巨额“实习管理费”;中介连接工厂和学校,两头通吃,从克扣的学生工资中赚取工价差;工厂则获得大量稳定、耐用的廉价劳动力,实习生不用缴纳五险一金,且为了获得毕业证服从性远高于一般工人。


这种各取所需的“利益合谋”,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灰色利益链,利益环上的每个人,都要从学生身上割一刀,由此引发的乱象屡禁不止。2023年,江西新能源科技职业学院“克扣学生巨额实习报酬”一事引发广泛关注,江西省新余市联合调查组发布情况通报称,职校部分领导从中牟取巨额利益,其中仅一位校长助理名下就有600万,已对相关人等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2024年11月,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发生一起持刀伤人事件,犯罪嫌疑人徐加金共造成8死17伤,警方通过中提到徐加金因为对实习报酬不满以及未拿到毕业证书,才返回学校发泄。

校园本是一片净土,现在却变成了利欲熏心之地,这股歪风,该刹住了。

1借实习之名变卖人头

学校与中介沆瀣一气

与普通教育和成人教育不同,职业教育的目的在于培养应用型人才,因此更侧重于实践技能和实际工作能力的培养。

正因职业教育与生产生活联系紧密,所以,职业教育的最佳途径是岗位或者工作过程获得直接经验、技能和技巧,强调“做中学”和“学中做”。

按照教育部等8部门印发的《职业学校学生实习管理规定》(以下简称“职校生管理规定”),中职学校在校学生最后一年要到企业等用人单位顶岗实习,时间一般为6个月,实习考核纳入学业评价,考核成绩作为毕业的重要依据。


换句话说,职校生要想顺利毕业,必须经过实习。实习作为教育实践的重要环节,有利于职业院校学生将课本上的理论知识运用到工作中,这样的出发点本是好的,但问题偏偏出在这。

依据规定,实习“对于建在校内或园区的生产性实训基地、厂中校、校中厂、虚拟仿真实训基地等”都是可以的,由于类似基地成本很高,部分学校无法将其建在校园内,因此只能选择将学生输送到工厂,但我国的就业市场并没有那么多需要实践学习的技术岗位,也没有足够多的正规企业能为实习生提供符合规定的实习环境和待遇。

现实的冲突面前,“人力资源中介”出场了。中介和学校双方对外的名头是“合作”,双方签订联合办学协议,其中校方负责组织生源,将符合实习条件的学生输送给中介,中介对接联系工厂,安排学生进入“流水线”,至于校方愿意和谁合作,则取决于谁的公关手段更高。

有中介表示,约定俗成的利润模式有两种,一种是克扣学生时薪,这些被克扣的时薪,则摇身一变为学生的“管理费”,有了中介这关,学校可以名正言顺地“挣”下这笔钱。

另一种是“打包人头费”。直白来说,就是企业以每个学生300元-500元的提成,一次性给中介,中介再去和学校分配,而由于企业先付了这笔人头费,后期给到学生的时薪自然会降低,但这些地下运转的“潜规则”,学生们并不知情。


一家中介的聊天记录

演变到后来,“顶岗实习”已经变异成学校、企业、中介大发其财的重要手段。在媒体的相关报道中,有劳动中介负责人算了笔帐:工厂缺人,给劳务公司报价25元每人一小时的费用,劳务找到学校相关人士,给学校22元每人1小时的费用,学校给学生15元的工价,差价7元就是提成。假设学校组织300人,一个人工作1个月,每天10小时,那么学校就能提成63万元。

每年招进来的职校生,就是行走的“摇钱树”,而被裹挟在其中的职校生们,却不得不被迫接受被“贩卖”的命运。

2乱象之下酿悲剧无数

职校生沦为逐利工具

学校、中介、工厂之所以无所顾忌,在于职校生必须实习才能毕业,不想干也得干。在这种无形的“压制”下,职校生成了绝对的弱势方,除了企业不合理的劳动制度,学校会用扣留毕业证等手段强制要求学生进场实习,由此引发的乱象触目惊心。


2019年2月20日,界面新闻调查披露了披露了四川宜宾市叙州区包括科普职业技术学校(以下简称“科普职校”)、三峡机电职业技术学校(以下简称“三峡职校”)、南亚电子职业技术学校(以下简称“南亚职校”)在内的三所私立职校往广东输送未成年学生实习的违规违法行为。

在叙州区政府的后续调查里发现,科普职校在办学中存在违规安排在校学生顶岗实习、安排未满16周岁学生实习、有偿招生等违法违规行为;南亚职校在办学中存在违规安排在校学生顶岗实习、安排未满16周岁学生实习、收取学生实习管理费、有偿招生等违法违规行为;三峡职校在办学中存在违规安排在校学生顶岗实习、有偿招生等违法违规行为,已勒令停办学校并对校长进行刑事逮捕。

树欲静而风不止。2020年9月30日,在距离实习结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山东16岁的李致材坠楼身亡,原因是因为连续高负荷地上了半个月的夜班,实在扛不住了。

2021年1月份,郴州临武职业中等专业学校三年级学生小鹏被学校强制要求到该县久森新能源工厂实习,薪资1300元,每天要干11个小时,小鹏的手掌被机器绞入,企业第一时间不是选择拆机器,而是为了利益用润滑油倒转机器,导致小鹏食指中指齐根被截掉致残。 


2022年1月,云南新兴职业学院的学生小杨连同一百多名同校学生,坐上统一安排的大巴车,前往南昌龙旗信息技术有限公司进行“社会实践”。2月初,小杨因连续夜班且工作超12小时,感觉身体不适多次提出想请假,但厂方一直以冲刺产量为由不予批准,只能坚持上班,最终,不堪重负的小杨因呼吸衰竭死亡,永久倒在了工位上。


校方与厂方的实习协议

最讽刺的是,小杨明明学的是护理专业,却被安排到工厂车间干体力活。更让人心寒的是,学生们的工作强度、加班时间等,与社会招聘的工人无异,但是工资却比社会工低很多,实习期间每月基本工资只有1850元,厂内同类型岗位职工,月工资可达四五千元,这中间的“差价”去了哪,不言自明。

2023年,江西新能源科技职业学院“克扣学生巨额实习报酬”一事曝光,作为证据的账本中详细记录了人力资源机构转账给学校多名领导的明细和分配比例,涉案金额高达千万,固定且娴熟的“分成模式”让人细思极恐。


账本中记录的一次

学生入厂收益计费及分配情况

可怕的是,借学生实习的机会赚取不义之财,已经是不少职校之间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这股不义之风,吹了太久太久。

3刹住歪风需多方合力

还校园一片应有净土

事实上,早在2016年,《职业学校学生实习管理规定》就已出台,说明职业学校和实习单位不得向学生收取实习押金、培训费、实习报酬提成、管理费、就业服务费或其他形式的实习费用,规定学校不得通过中介机构有偿代理组织安排学生实习。

2021年底,教育部等部委又修订了该规定,全面加强对学生顶岗实习的管理,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监管要落到实处并不容易。

按规定,学生参加实习前,应签订三方实习协议,文本“由当事方各执一份”。但据学生反映,一些学校根本不签订合同,或先用一份三方协议骗学生进厂,再逼学生和劳务公司签一份真的劳务输出合同,几份合同内容不一。

签完合同,学校还要求学生把合同、身份证上交,且工作时不能携带手机,学生难以保存证据,更丧失了“逃离”的条件。再加上“不实习不能毕业”的考虑,学生虽然普遍抗拒流水线实习,但也只能无奈妥协。


就算想事后举报,一来缺乏核心证据,二来为逃避监管,学校和劳务中介、企业间的利益输送十分隐蔽,相关部门难以认定,何况职校实习大多校企分处两地,横跨教育、人设两部门,调查难以形成合力,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要铲除职校实习乱象的利益链,是一项“大工程”。政策层面需要完善监管漏洞,加强职校实习全程监管,畅通投诉举报方式。比如要求职校上报实习方案,实行审批制度,实习过程中,随时对企业、实习学生进行调查核实,开展巡视、巡查,实习后,将三方协议和工资发放情况备案,以备抽检核查。

对发现和存在的问题,严肃执纪问责,要视实习乱象违规情节轻重,给予学校和相关责任人相应处分和处罚,直至吊销其办学资格,涉嫌犯罪还应追究刑事责任。同时,探索设立职校黑名单制度,将有违规实习行为的职校列入黑名单,每年招生时要对外公布,以儆效尤。

从学校层面来说,需要给予学生家长的知情权和学生的自主选择权,对于实习岗位,学生可以根据专业所学、实习目标、就业倾向自主选择,签订实习合同;从学生层面来说,要加强维权意识,拒绝变相实习,勇于捍卫合法权益。


被利益驱动的实习,不仅让本来处于锻炼目的的实习变质变味,也扭曲了正常的人才培养机制。

实习不是生意,学生不是猪仔。本该是片净土的校园,为牟利堕落成“血汗工厂”,这是对教育二字最大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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