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认同东德身份?(组图)

在德国,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重新思考“我是谁”的问题——尤其是在东部。尽管他们中的许多人出生在两德统一之后,却逐渐认同一种独特的“东德身份”。这不仅体现在归属感上,也反映在生育观念、政治态度和社会信心等层面。他们为何认同一个早已不复存在的国家?这种身份感从何而来,又意味着什么?德国《世界报》近日的一篇文章试图探讨这个问题。原文大意如下:



瓦莱丽•舍尼安(Valerie Schönian)在柏林墙倒塌时还未出生。今年34岁的她出生于萨克森-安哈尔特州的一个小镇,现在是一位作家,定居柏林。她表示:“我周围的大多数人都以世界公民或欧洲人自居,但我认为自己首先是东德人。”

尽管舍尼安出生时东德已不复存在,但她并不认为这与自己的归属感相矛盾。“老一辈东德人身上刻着时代剧变的烙印,而这种经历也与我们‘后统一一代’息息相关,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过去和现实,”她说道,“我相信,我们这一代人的‘东德意识’正在觉醒。”

舍尼安的书《东德意识:统一后出生的一代为何为东德发声》显然让许多生活在东德地区的年轻人找到了共鸣。统计数据表明,东部的年轻人不仅在生活目标和社会观念上与西部存在差异,而且还有一种逐渐增强的独特的身份认同感。



根据2022年应用社会科学研究所(Ifas-Institut)的调查,约三分之二的东部居民对东德地区有强烈归属感。出人意料的是,这种归属感在青少年中同样显著——受访者中最年轻的仅16岁。

每四年发布一次的《壳牌青少年研究》(Shell-Jugendstudie)最近调查了约2500名12至25岁德国年轻人的生活态度,结果显示东西部之间的认知差异再次扩大。

东部德国人对移民和传统媒体的抵触情绪更深。西部德国人对民主制度的满意度稳定在77%,而东德则持续跌落至60%。过去,东德年轻人比西德同龄人更渴望成为父母,但如今,东部的生育意愿已低于西部。

“此前,2002年以来的调查显示,德国东西部差异曾逐渐缩小,”该研究的合著者、社会学家古德伦•昆策尔(Gudrun Quenzel)表示,“但在2024年的研究中,东西部的差异却再次扩大。这可能仅仅是一次波动,也可能预示着趋势的转变。”

昆策尔指出:“德国东部对社会挑战的反应更为敏感。虽然在教育背景和家庭观念方面相差不大,但在生活满意度、信任感和对未来的信心上,东部德国人明显更低。”这些差距或许正逐渐形成一种不同的生活态度。

对舍尼安而言,她的“东德身份觉醒”(她称之为“Ossi-Werdung”)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自己也曾长期忽视东德人的视角,”她说,“直到在西德地区短暂居住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东德身份。那时我突然感觉到,‘出身东德’似乎被视为一种污点。但这种污名却让在这片区域上生活的人们更为团结。”于是,她自然而然地理解了那些在统一前后发生的事——剧变中的创伤、失落与愤怒。

2014年,德累斯顿爆发“反对西方伊斯兰化”(Pegida-Märsche)示威游行后,“东德”再一次成为热门话题。“但媒体报道几乎只围绕示威活动和德国选择党(AfD),”舍尼安说,“我认为,这让很多年轻人的思想一下子发生了转变,他们无法在这种片面叙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正是这种困惑促使着许多人开始思考自身的东德身份。”

社会学家史蒂芬•茅(Steffen Mau)数十年来一直致力于研究东西德之间的差异,其新书《不平等的统一:为何东德依然不同》将德国与意大利作了比较:尽管南北意大利存在文化和历史差异,但仍组成了一个国家,而东西德亦是如此。“调查显示,许多德国东部人自称‘东德人’,而且出现了新的、以身份为基础的动员形式。”史蒂芬•茅表示。

虽然在德国西部的年轻人中,东西德之间的界线逐渐淡化,但在东部却依然可以看到这种分界的持续影响。史蒂芬•茅认为,“差异感”和“对差异的坚持”往往是隔了一代人才显现出来的。他在《科隆社会学杂志》上发表的文章《东西德人,永远的差异?》中写道:“人们逐渐意识到‘外来主流文化’与家庭中所延续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之间存在着矛盾。”

此外,可以想象,成功的融合反而可能加剧矛盾,因为少数群体此时更有能力表达自己的诉求。至少从他的研究来看,这种较晚出现的身份认同,是一种东德人的“对抗性情绪”,用来回应西边那种“东部很另类”的叙述。

“我们后统一一代拥有最大限度的自由”

电影制作人马蒂亚斯•迪舍莱因(Matthias Ditscherlein)在柏林墙倒塌时年仅两岁。他在萨克森州靠近捷克边境的小镇罗德维施(Rodewisch)长大。五年前,37岁的他重返故乡。最近,他驾驶着一辆自己修复的东德时期工人班车“罗布尔巴士”(Robur),到当地小学或养老院放映电影。“我们常看与东德相关的电影,”他说,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强化人们对电影院这种集体观影体验的认同,也稍微满足一下那份对往昔的怀旧之情。

村里有一个小城堡岛,在柏林墙倒塌前那里精彩举办露天夏日影院。“总有人说‘那时候多美好啊’,所以我觉得该恢复影院。”就在最近,一名观众泪洒当场,就因为自己曾乘坐这种巴士参加东德人民军。“我们并不是鼓励怀旧,”迪舍莱因强调,“尽管这可能部分美化了东德人的生活图景,但许多人仍对‘东德的一切都被否定’感到不满。”



五年前,迪舍莱因从德累斯顿搬回罗德维施后,一些朋友跟随而来,为这座人口持续萎缩的小镇又增添了几户年轻的家庭。迪舍莱因描述了自己回到自己成长之地的原因:“这里有低廉的房价、亲近自然的环境和家人的陪伴,”他解释道,“更重要的是,我感到自己能在这里有所作为,带来改变,这比留在大城市里更有意义。”

但在这里的日常生活并不轻松。在罗德维施的汽修店里,德国选择党(AfD)和社民党(SPD)的宣传单并排摆放,供人取阅。“每天在面包店或街上都可能遇到AfD支持者,”迪舍莱因坦言,“这当然是一种挑战,但这也是对话的机会。” 他最近开始在市议会为 SPD 工作,试图对抗 AfD。

每当他周五晚在岛上的小吃店喝啤酒时,都会听到一些“来自上一辈的负面刻板印象”被毫无保留地传递下去,核心总是“从前的一切都比现在好”。迪舍莱因说:“我们这些‘后统一一代’享有最大的自由,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很多人都有房有车。可他们还是觉得自己被不公平对待了。”迪舍莱因认为,这是因为东德曾带来一份安全感,那时候的世界更简单。

他自己作为电影制作人时,更倾向于隐藏自己的出身。“如果我说住在福格特兰(Vogtland),立刻就会有人问‘你怎么受得了?’人们会认为你是个落后乡巴佬。”起初,他连萨克森口音都刻意掩饰。但尽管经历了这些,迪舍莱因仍觉得自己是东德人。

“明天一切都可能都改变,那么财富又算什么呢?”他说这是东德“后统一一代”的共同感悟。“我的家庭不看重金钱,没有企业或遗产要继承——这意味着最大化的自由,去做我想做的事。”

参考来源

https://www.welt.de/politik/deutschland/plus255859808/Neue-Identitaet-Warum-junge-Menschen-aus-Ueberzeugung-ostdeutsch-sind.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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