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国产悬疑剧 请停止无效创新!跳出花哨(组图)



自2020年《隐秘的角落》爆火以来,国产悬疑剧井喷式发展了五年,成为目前国产剧中最热门的剧集类型。今年第一季度就出现了几个互联网大厂的悬疑新剧(《黄雀》《沙尘暴》《棋士》)等集体亮相和竞争的热闹场面,而且还有更多已经完成制作的剧集在等待播出。但在这股热闹的制播势头下,其实也已经潜伏着创作上的舍本逐末和路径依赖等问题,阻碍着这个类型的创新发展。本文打算结合今年已播出的剧集问题和可能的解决方向展开一些分析。跳出花哨的旧坑,重回悬疑的正道

为了增加剧集吸引力,今年已经上映的剧集在各种花哨借鉴上下了不少功夫。


比如《黄雀》将谍战片和黑帮片的类型惯例引入反扒题材创作。作为主要扒手形象塑造的佛爷、黎小莲、财神、阿兰四人小偷集团,俨然一个间谍组织。他们不仅通过正当职业隐藏自己的小偷身份,而且每一次偷窃行为都经过严密策划,精心组织,分工明确。这种高智商犯罪带来的智性乐趣就构成了对观众的吸引力。《黄雀》还将香港黑帮片的一些类型元素也引入剧中,以一种很新奇的方式描写小偷群像。

《棋士》从美剧中寻找借鉴资源,其中的确有与《绝命毒师》相似的情节和人物元素。它更大的创新点则是通过将围棋和兵法引入剧集创作,试图将中华传统文化的智慧资源与悬疑剧高智商犯罪结合在一起。其中第一个犯罪故事设计得比较精妙,引入三十六计中的“李代桃僵”,通过下棋风格分析犯罪对象,与主人公崔业的整个犯罪过程紧密联系,带给观众知识与悬疑的双重观赏乐趣。


《沙尘暴》则在丁宝元这条线索中引入了如松本清张《交错的场景》中呈现的虚构小说与真实犯罪结合在一起的情节,还有孙彩云这一美式硬汉侦探片中的重要女性形象:蛇蝎美人。这种一心追求自身欲望的女性形象在国产悬疑剧中还不太多见,很多观众都被她吸引,评价她身上那股顽强的生命力十分有魅力。


但可惜的是,在悬疑类型最关键的故事编写上,这些剧集都出现了硬伤,没有一部完全做到了逻辑闭环和情节自洽。

早在2000多年前,亚里士多德在《诗学》就揭示了好故事的重要标准。好故事不仅要符合因果逻辑关系,而且还得靠突转和发现让观众意外,激发他们的恐惧和怜悯之情。悬疑类型无疑是将好故事魅力发挥得最淋漓尽致的。无论是展示犯罪还是反犯罪过程,编剧不仅要让故事逻辑自洽,还得让观众不断产生意外与好奇,无法一下子猜透结局,从而跟随情节在紧张、恐惧、迷惑等复杂情绪状态中“起伏颠簸”。到最后的结局处时,观众既有豁然开朗的智性满足,更有如释重负的情感释放。

所以,在悬疑类型的故事编写中,编剧与观众是一种智力较量的关系,编剧必须比观众更高明。如果编剧所设计的犯罪和反犯罪过程过于平淡,缺少意外,一下子就被观众识破,或者观众发现悬疑故事的逻辑出现问题,悬疑类型的吸引力就会立刻荡然无存,观众都会失去继续追看下去的动力。


《黄雀》的主要问题是悬疑故事节奏把握不好,以一个眼角膜失窃案作为核心情节,本来是为了形成紧张的故事节奏。但因为在不同时代叙事之间来回剪接,导致破案过程不仅没有形成应有的紧张节奏,而且眼角膜案最终也是虎头蛇尾,反而以一个完全不符合逻辑的偷足球奖杯终结全剧,造成烂尾。《棋士》的第一个犯罪故事编得比较精致,但到第二个犯罪故事时,不仅传统智慧与高智商犯罪完全脱节,故事本身也出现了很多逻辑硬伤,最后也是高开低走。

《沙尘暴》在刘三成一家的犯罪设计上比较严密,但在丁宝元两口子这条线上则是漏洞百出,硬伤不断。比如如果按照最后结局,八年前是刘三成师徒作案,他们当时完全可以继续回炉焚烧,根本就不会有叫醒站长丁宝元,然后报警的后续情节。另外,剧情一方面设计丁宝元老婆孙彩云对刘家作案根本不知情,另一方面又设计她在焚尸案还没发生时就开始策划嫁祸自己老公的事情,显然也是自相矛盾的逻辑硬伤。此外,既然丁与孙对真正的案情都不知情,孙的情人如何能够写出细节逼真的犯罪小说?既然丁已经因为工伤无法满足孙的性欲,怎么又轻易相信孙怀了自己的孩子,从而甘愿为她顶罪?

可见,目前悬疑剧创作要想创新,首先必须回到最重要的悬疑故事编写上。因为如果悬疑故事不过关,各种为增加复杂性与吸引力而加入的花哨借鉴也无法真正做到锦上添花。而且更值得注意的是,以上我们所分析的这些悬疑剧情问题本身就与各种花哨因素有关。因为借鉴越花哨,对悬疑故事的要求一定会更高。所以,只有首先战胜了观众的智力挑战,才能进一步谈到更多的花哨吸引力问题。

摆脱年代剧路径依赖,打开新媒介创作思路

今年已经播出的几部悬疑剧走的都是年代思路,即将悬疑剧情与真实时代展示结合起来。这一方面来自中国文艺创作的现实主义传统积淀下来的创作思想与资源,尤其是以小人物塑造与美善伦理表达作为重点的底层叙事,另一方面,2023年《漫长的季节》的巨大成功也为年代思路带来了示范效应。

年代思路的特征之一是以小人物底层叙事建构悬疑故事。


《沙尘暴》将故事背景放到2004年到2012年的一个西北小城,小城的没落与众多小人物渴望走出去的生存挣扎,和剧中的小人物犯罪与小人物探案一直紧密咬合在一起。该剧以王良母亲琴、刘盈盈、程春三位小人物女性构成被欺凌与被侮辱的女性群像,巧妙嵌入悬疑剧情之中,作为欠发达地区女性困境的缩影,更是神来之笔。《黄雀》则将视线投向了1990年代末期的广州。剧中的众多正反角色大都选取从北方小城到经济快速发展的广州闯荡与谋生的小人物形象,也是试图让世纪之交的真实历史与反扒故事构成呼应关系。《棋士》将故事背景放在了2000年的南方某城,同样选取小人物犯罪故事。剧集显然也是希望将剧中人物的个人困境,与金钱变得越来越重要的时代氛围之间形成映射。

年代思路的特征之二是重视美善伦理,悬疑剧情往往伴随着十分浓厚的情感表达。

比如《沙尘暴》中陈江河与师傅之间情同父子的关系,对塑造这个人物助力不少。王良对刘盈盈的复杂情感也让人五味杂陈。《棋士》和《黄雀》中对各种小人物之间的姐弟情、兄弟情、父子情、母子情、青涩爱情、夫妻情等都有不错的处理,或质朴可亲,或细腻动人,并带来了悲悯、同情、包容等一些很有中国特色的美学特质。

但目前看来,这种年代思路已经出现过度的路径依赖问题。

首先,年代思路过于依赖小人物形象。比如主角通常选取小地方的小人物,有自己的个人创伤,但同时也有能力。《黄雀》中的郭鹏飞,《棋士》中的崔业与崔伟,《沙尘暴》中的陈江河等,都是这种塑造思路,继续下去必然会让观众产生审美疲劳。其次,年代思路过于依赖美善伦理表达。《黄雀》的这个问题就十分突出。尤其是在塑造众多小偷形象时,过于强调他们的悲惨过往和当下困境,使得小偷形象的道德面目变得有些模糊。这不仅让观众的情感体验有些古怪,还进一步影响了反扒情节带来的正义快感。比如董富贵作为小偷,但凡被抓,就用年迈老母亲当借口,其实并不值得同情。但剧中反而将他作为刻画重点,对他寄予了过分的同情,反而令观众有点不适。


面对以上所说的路径依赖问题,国产悬疑剧其实也可以寻找一些新的创作思路。在2023年,除了年代思路的《漫长的季节》,还有一部成功的悬疑剧《繁城之下》走的就是另一种思路:网络思路,指的是将悬疑情节与网络媒介特性相结合的创作思路。比较成功的“马伯庸配方”也是采取这一思路的典型案例。



悬疑类型本身就很适合成为以网络为中心的媒介融合主导类型。首先,悬疑类型的吸引力就是神秘与探究,不仅在前网络时代有很强的受众号召力,也契合了网络时代受众对互动性、游戏性的需求。其次,悬疑类型环环相扣的悬疑推理设置,恰好能够将网络上众多复杂的资源用情节主线串联起来,非常适合网络文艺的融合性操作。

网络思路的第一大特征就是创作资源丰富而自由。网络时代信息不仅海量,而且来源十分广泛,古今中外的多元材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资源库。所以网络思路在资源选择上就有了极大自由,可以说古今穿越,中西混搭,虚实结合。比如《繁城之下》中就将美国大片、日本推理小说、《论语》、唐伯虎等众多资源都纳入到自己的创作之中。

网络思路的第二大特征是跨媒介思维创作。文学、影视、动漫、游戏等这些原本有自己独特媒介属性的艺术形式,在网络中形成了多种跨媒介融合形式。比如2024年大火的《边水往事》也是采取网络思路,该剧导演自述受到网络游戏《荒野大镖客》的启发,按照电子游戏思维建构起三边坡,不仅为三边坡创造了一套完整的社会规则和风俗习惯,还专门请语言专家创造了全新的语言体系勃磨语,将其变成了一个游戏世界。该剧甚至从叙事结构到美学风格也都颇具游戏感。新奇的创意让这部作品一下子就吸引了很多年轻观众。可见,除了继续发挥年代思路的优势之外,网络思路更是一个值得深挖的悬疑富矿。

综上,只有正视目前国产悬疑剧创作中已经存在的舍本逐末和路径依赖问题,才能真正推动这一重要类型的创新升级,诞生更多剧作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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